报刊建立的公共舆论空间
近代众多的报纸杂志以及相应的印刷出版体制的产生与形成,本身就是社会现代化的产物,它们共同构成了文化、文学的生产消费体制、公众传媒体制和“公共舆论空间”。
最早的报纸产生在16—17世纪的欧洲,随着西方文化的传入,上海等沿海开放城市的商业经济及近代文化逐渐形成,西学东渐的产物之一报刊,也开始在中国生根发芽。西方传教士为了在中国扩大基督教文化的影响,特别重视报刊的出版发行。从19世纪70年代起,中国资产阶级陆续创办了《昭文新报》《汇报》《述报》等报刊,维新派为了赢得民众的支持,利用报刊加强变法的宣传,在戊戌变法前后兴起了一个国人办报的小高潮。辛亥革命后报刊数量大增,到了1921年,全国报纸数量已达到1114种。[16]在从传统精英文化向近代大众文化的转型中,报刊业的发展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大众文化研究者周宪曾说:“从社会学角度看,大众文化首先是和大众的形成密切相关。而大众的形成又是和现代社会的工业化、都市化的必然产物。随着工业化,现代城市出现了;城市吸引了大批人口的迁入,大批的农村人口进入都市,而城市里原来的居民也发生了变化,于是便形成了奥尔特加所说的‘平均的人’——现代都市大众。这和传统社会中分散地居于乡镇甚至乡村的俗民不可同日而语。”周宪继续指出:“无论是大众抑或大众传媒,都是现代文化的产物。”[17]近代,自报刊兴盛以来,中国社会信息的传播结构和方式即发生了深刻变化,传统社会的政治经济制度在社会舆论的监督下出现了重大的调整,以适应新的形势,大众的生活被整合在一起。大众把对社会变革的惊奇、质疑、认识和接受通过报刊制造舆论,和社会形成互动。传统的、封闭的社会空间被打破,人们通过报刊了解外面的世界,接受一切新鲜的信息,汲取新的知识。大众报刊的兴盛,构建了近代中国的公共领域,倡导了舆论风气,促进了中国新型文化体系的建立。
近代报刊多为商业性质,比如1872年创刊的《申报》和1893年创刊的《新闻报》,这两份报纸都是外国人所创办的。但因语言问题和为了适应中国国情,外国老板往往任用中国人管理报业,比如《申报》由浙江人赵逸如做经理,《新闻报》由安徽人汪汉溪和汪伯奇父子主持馆务,这种为外国老板管理报业的人在当时被称为“买办”。后来这两份报纸都改组为公司,发售股份,有一部分资金雄厚的华人通过入股成为报纸的董事。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上海的民族资本发展迅速,金融业也迅速发展,国人可以自己办商业报纸。1909年5月31日,席子佩买得《申报》全部产业,资产清理交割完毕后,《申报》成为席子佩的专有产业。席子佩与其兄席子眉曾是《申报》的买办,席子佩正是在做买办期间,逐步积蓄了资金,最终盘下了整个《申报》。两年后,席子佩因经营不善,经济陷入困境,张謇等人趁机将《申报》买下,张謇、赵竹君、应德闳出资,史量才任总经理,陈冷任总主笔,以合伙的方式接办了《申报》。如果仅仅靠报纸本身的销售,报馆不仅难以收回成本,而且常常亏损,中外报纸皆如此。“据《申报》核算,每售一份报纸即亏二分一厘。《新闻报》也是一样,每份约亏二分。”[18]为了盈利,报纸要利用广告增加收入,为了招揽更多的广告客户,就要扩大发行,报纸的发行量越大,越能吸引广告的刊登。为了扩大发行量,已经企业化了的《申报》《新闻报》采取以下措施:首先,加强新闻报道,大量刊载通讯,尤其是北京通讯。《申报》有北京特约记者黄远生和邵飘萍,《新闻报》则有刘少少和张季鸾。《申报》从1914年5月初开始发表黄远生的通讯,直到1915年12月黄远生遇刺后,还刊登他的遗作《游美随纪》,前后有190 多篇。这些通讯报道了北京政界诸多鲜为人知的内幕,同时分析时局,颇有见地,很受读者欢迎。其二,设立多种专刊、增刊、专栏,朝更加综合化方向发展,如《申报》《新闻报》两报的副刊《自由谈》和《快活林》。副刊文字通俗,形式多样,可读性和趣味性都很强。报纸还常设增刊,如《申报》“常识增刊”,介绍各种卫生、法律、道德等方面常识,面向中下层普通市民。副刊和增刊与专刊结合,能适应各种读者的需要。
实际上,报纸因其商业性质,在办报之初,就不得不考虑阅读面的问题。《申报》于1872年4月创刊时,就将雅俗共赏作为办报方针,认为古代记事志怪之文:“维其事或荒诞无稽,其文则典赡有则,是仅能助儒者之清谈,未必为雅俗所共赏。求其纪述当今时事,文则质而不俚,事则简而能详,上而学士大夫,下及农工商贾,皆能通晓者,则莫如新闻纸之善矣。”[19]但由于最初经营缺乏经验,印刷、运输、通讯等配套设施还不够先进,很多报馆盈利并不显著,甚至有所亏损。随着近代社会进一步发展,报馆改变经营方式,如上述《申报》《新闻报》的企业化经营,很多报纸开始了扭亏为盈。“《申报》自扭亏为盈以后,最初每年可获一二十万元的盈余,最多一年可达30 万元。《新闻报》的广告刊费收入1922年达到近百万元,扣去董事分红及各项开支,大约也有几十万元。”[20]为了盈利并在报界之间的竞争中胜出,报刊尤其重视发行量,增加更多面向广大中下层市民的内容。不仅报刊文体形式更趋活泼、通俗,其内容也空前丰富、实用。为了贴近城市民众的生活,各报有意增加社会上发生的奇闻逸事、花边新闻的报道,并另辟副刊,刊登诗词歌赋、小品文章,连载通俗小说、剧本,以满足不同阅读对象的需要,比如《新闻报》是当年上海销路最大的一份报纸,在市民中的影响甚至超过《申报》,其特别注重经济新闻和市场行情,为上海工商界所必订阅之报。沪上各娱乐场所,如游艺场、剧场、影院等每天上演的戏目广告,该报内容最齐全,而且每天照报不误,成为一大特色。近代上海的通俗文学报刊,大多脱胎于日报副刊,这些通俗杂志的栏目设置以休闲、娱乐为主旨,深得普通市民的喜爱,比如以《礼拜六》为阵地的“礼拜六派”,就是民国期间在上海盛极一时的通俗文学流派。
近代的报刊业,除了大报的发行,还有一类数量很大、读者很广的小报,尤其在上海,小报最为集中。小报的种类有文艺小报、戏报、游戏娱乐报、综合性的三日刊,还有一些揭露内幕秘闻的日报和黄色小报等。小报的内容和大报的文艺报刊有些类似,主要刊载文艺、休闲、娱乐性的内容,而且小报在休闲、娱乐性上体现更强。小报的始祖是李伯元1897年6月创办的《游戏报》,创办之初,作者主旨是以“游戏笔墨”来“讽喻人世”,里面内容主要是消遣趣味文字,如奇闻轶事、知识小品、游乐指南、诗词歌赋和文字游戏等,编排方式是每期二版,篇幅也较小,《游戏报》无论内容、文字还是编排方式上都开了近代小报的先河。此后不久,小报便风靡上海滩,书场妓院、街头巷尾,到处都有消遣性的小报,内容皆以消闲性文字为主,有些小报也体现出向享乐、情欲发展的倾向,比如1897年9月创办的《笑报》,完全是谈论捧妓、品妓的内容,《趣报》则提供给读者吃喝、玩乐、嫖赌的场所。小报曾于辛亥革命后沉寂了几年,1916年之后重新兴盛,这时期的小报很多是大型游乐场、剧场的指南报,如《新世界》《大世界》《大舞台》《新舞台》等。辛亥革命后,上海工商业日益繁荣,大批新式的游乐场相继兴办,新式剧场也替代了旧式剧场,为了扩大影响、增加收益,各公司便编辑报纸,给游乐场和剧场做宣传。一批名重申城的报界先驱兼鸳鸯蝴蝶派文士也参与进来,为大娱乐场办报,开始他们的小报生涯,如孙玉声主办《大世界》,来稿奉赠大世界月券,既是以文会友,成就不少城市文人,也为商家带来了人气,红火了生意。此外,先施公司有《先施乐园日报》,永安公司有《天韵报》,新新公司有《游乐场报》。西方现代商业文化、中国传统士大夫文化、近代市民娱乐文化等,皆在报刊这一特定空间中得以交融与杂糅。
综上,随着近代城市工商业的发展,报刊作为现代化的传媒手段迅速发展普及。拥有商业性质的报刊为了扩大发行量、增加收益,在形式和内容上不断变革,形式更加活泼通俗,内容上也渐渐加大迎合市民口味的信息。晚清产生的小报,更是以其独特的消闲娱乐性在上海滩风靡一时。报刊以其特有的巨大辐射力,促成并推进了城市文化空间的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