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剧界琐闻

一、剧界琐闻

元明清以来,从事传统戏剧的演员被称为优伶、戏子,戏剧界则被称为戏行、梨园界。梨园界作为一个独立的行业系统,有自己的行业神、行规、行话,其中不成文的约定、禁忌也非常多。梨园界称不从事唱戏的人为外行,梨园行业人士在台下和外行人交往很少。一则因为古代从事戏剧界的人地位极低,外行人一般都耻于同他们交往,梨园行婚姻嫁娶也都是在行业内部进行。二则因戏剧界行规极严,多条规定都涉及禁止随便和外行人接触,如“禁私入民宅”“禁止带外人进戏班住宿”等。这种情况到近代才有所改观,近代以来,戏剧功能被抬高,伶人们的地位有所改观,社会上的达官贵人、文人名士也会和名角交往,戏剧界的规矩也有所松动,如古代戏班不准女人进入后台,民国后梅兰芳的夫人却可以进后台给梅兰芳梳头。但从总体看,晚清至民初,梨园界和外界交往还不够频繁,市民们看到的只是伶人们扮上相后,于台上演绎的一幕幕忠臣将相、悲欢离合的故事,对于台下的梨园界了解并不多。梨园界林林总总的规矩风俗、秘闻琐事、伶人的花边新闻,尤其名角的一举一动,都引起人们强烈的好奇心。报刊作为社会信息反应迅速的传感器,也为了提高自身销量,就尽量迎合观众的这种需求,所以剧界、伶界琐闻成为报刊尤其小报争相报道的对象。

《申报》全程报道了1873年杨月楼案[103]的发生、初审、复审、军遣、赦免的全过程。杨月楼案在上海引起轰动,一时众说纷纭,在《申报》上引起热议。《申报》发表了一系列署名“不平子”“不平父”“公道老人”“阳江散人”“冷眼旁观翁”“公平老老祖”“赴粤宦客”“西冷一笑生”等人的评议文章,如《持平子致本馆论杨月楼事书》《记杨月楼事》《不平父论杨月楼事》《公道老人劝息争论》等,上海县令叶廷春还为此事颁布了《严禁妇女入馆看戏告示》。

上述一系列文章可以看作是关于伶界的新闻报道和围绕新闻事件的争议,还不是对戏剧本身的评论。就戏剧界而言,报刊中也有诸多关于剧界规矩、剧界琐事、伶人习俗、伶人品行的评论,比如有人通过评论演员“打泡(炮)”之苦,描述了伶界伶人趁新角打炮时施以排挤的现象,评述了伶界的这一习俗。文中说:

伶人打泡[104]是最苦事,若熟人熟地,犹觉稍可,倘新至一处,人地生疏,自己之名望技艺恐未必果为看客所翕服。广告既出,心中即不能无兢兢之念,临时装扮,既竟将欲出场,后台一般同班人物,又团团拥聚于台帘之后,此时胸中突突然,万虑皆起,更无余暇思及戏中关目。余尝谓伶人打泡之前三日,大似新嫁娘之前三日受人品评,良不虚也。打泡者,名誉生计所关,故此时演戏必较常日认真,然而愈认真愈胆小,愈觉百病丛生,往往张皇失措,其技艺反较平时远逊也。伶界有积习,凡遇新角来打泡,其班中旧角与之配戏者,必竭力博彩以显其能,新角苟稍露弱点,则必格外卖弄精神,于是打泡者遂受其挤,彼中行话谓之“啃人”。[105]

也有人专门议论伶人的品行,说出当时名角的很多不为寻常人所知的小事,如:

李吉瑞字星甫,事母颇孝,事无巨细,均请命而行,母可则可,母否则否,才从未一言稍忤。即赴宴,亦须许可,然后敢行,平时衣服一如商人,毫无伶人气派。戏务之余手持书报消遣,伶界中我见亦罕之。冯子和每日习英文二小时,风琴一小时,无或稍暇。盖演剧须有学问,方足箴言规世,子和之专心求学其在此乎。汪笑侬仕而优者也,怀才不遇,厕身伶界,吐牢骚于舞台之上,讽言劝世,发其抑郁磊落于剧本间,惊醒同胞,一举一动落拓不羁,伶人中之清品也。[106]

对于戏剧界的规矩,也有多篇剧评涉及,比如:

当年程长庚在世的时候,前后台规矩极严。无论你是谁,都得遵守他立的规条,如台上不准站人,胡琴不准叫好儿,派戏不准不唱,到时候就得到馆子。一切角色,向无派人催戏之说,不过后台地方太小,武行人多,到了夏景天,全到大亨轩去喝茶(大亨轩,即今日之大观楼也)。容到快轮到那个戏,后台的小跑儿到大亨轩去送个信儿,说这个戏下去,可就是某某的戏啦。到了现今,稍微是个角儿,就得有人去催,如果后台的管事的忘了催,真能挑眼不唱(你瞧,讲究要菜吗)。[107]

伶人们的轶事、传闻是一部分报刊剧评人热衷评议的内容。《七襄》杂志“戏曲”栏,就登载了“记杨伶风流案”“记赶三”“九阵风狱”“俞润仙逸事”“朱文英逸事”等一系列伶人逸事。“杨伶风流案”是论述杨小楼和风流福晋的一段韵事,“九阵风狱”则是九阵风的一件狱案,作者对这件狱案这样描述:

九阵风为武旦后起之秀,工力充满,体态轻盈,一时无两。近年常反串《蜡庙》褚彪,摹拟极佳,实为异日改唱武生地步,不幸半年前下狱矣。九姓阎氏,故其同辈俱以阎九称之,始娶于某,生一女,阎爱之甚。继娶朱文英之女,凶悍非常,阎之技得于文英者十之六,因畏惮其妻。一夕,阎自剧场归见其女奄奄床褥,口鼻皆裂,一息仅存,无复人相,盖后母虐之使然也。阎大怒责朱,朱不服,乃愤曰“与使为人而苦,宁使为鬼而乐”,径捘其项而毙之。顾不自首而密掩之于郊,为前妻弟告发以杀女罪定谳下狱,监禁京师,舞台遂无九阵风踪迹。其侪辈皆冤之,以为非其罪也,然而忍哉![108]

当时一些名角,在戏剧界中声誉较高,即使日常举动也可能会造成不同寻常的影响。梅兰芳自民国初年声名鹊起,成为戏剧界的头号名角,报纸中关于他的评论更是五花八门、数不胜数。除了对他艺术、身世的研究之外,报刊尤其热衷谈论围绕他发生的一切内幕、动态和流行消息,如:

近闻梅兰芳偶抱小恙,所以未能登台演唱,盖因天气乍寒乍热,原不足为奇,所奇者是梅郎一病,而傍角儿者无一不病。闻茹莱卿现患牙症,陈嘉良亦感受风寒,至到打鼓的何小巴儿,都得闹肚子。其余妙香凤卿姚玉芙,多少都有点儿不舒服。即此可见是兰芳走运,所谓正角儿犯病,大家不安,是兰芳病,谁敢不病,惟不知梳头的怎么样。[109]

这些剧界琐闻、戏行内幕和伶人逸事的评论在报刊上登载之后,很容易引起市民读者的兴趣,从而增大了报刊的销售量。与后来内幕小说和如今明星八卦不同的是,此时的评论基本都是在事实的基础之上,与大量理论上的剧评相比,只不过评论角度不同而已。而此后的一些报载内幕小说和伶人风流轶事多把情节刻意夸张或虚构故事以吸引读者眼球,与此时的剧评已大大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