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勃期(1912—1919)

三、蓬勃期(1912—1919)

报刊剧评蓬勃期的状况在本章第一节中已有所描述,这时期剧评作者多,数量巨大,内容庞杂,且此时期评剧成为一种趋势,种种盛况兹不赘述。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一时期,随着评剧的趋势越来越盛,党争、捧角、辩论都以报刊为阵地争相上演,剧评在繁盛的同时也带有趋于浮躁的迹象。

最初的剧评还保持相对严肃的态度,不论评剧或评伶,作者虽有褒贬,但不带太强烈的感情色彩。较早开“剧评”栏的《民立报》《北京新报》等刊载的文章皆是如此。比如正秋的剧评:

歌舞台新聘之杨四立,文武全材也。唱工腔调专宗叫天,惜嗓音稍有未逮。又擅武二花,尤以起彩旦最佳。件件皆能,色色俱精,真是多才多艺,上海尚未到过云。

歌舞台又聘须生张桐钧,亦系学谭派者。最初来申明张老盖。后在北方经营商业,因天仙挽其挚友至北方聘,始复弃贾就优。所唱各戏尚能受顾曲家欢迎,惟嗓子甚低,幸其说白字字真切,听之清脆有味,故音低犹不为病也。[61]

评论有褒有贬,虽然是作者一人之见,但所评皆有依据,态度也尽量保持了客观。

于1912年起,“结党”之风始见端倪。柳亚子极力赞誉旦角冯春航,曾在他主持的《太平洋报》等报刊上对冯春航大力赞扬,并以柳亚子为中心形成了冯党。1913年,贾璧云南下,演技、扮相俱佳,轰动沪上,吸引了大批迷恋者,于是贾党形成,和冯党对峙。1913年,梅兰芳到上海登台,一炮而红,于是上海又出现了第三党之说。伶界各党著文登报,互相攻击,对于各自的角色又极力颂扬,这就使得剧评脱离了正常的轨道。柳亚子为冯党之魁首,他的剧评则贬抑梅兰芳和贾璧云,颂扬冯春航,举两则如下:

游海上旬日,为春航来也。而相识者牢绳兰芳之美(个中有小凤),谓余不可不一睹庐山真面目,因以临去之前一昔,应友人招,往焉。至则场内外已苦人满,万头攒动甚嚣尘土,空气尤劣。余颇不耐,又以座位在后,距离过远,雾里看花不知其美。唯觉双颧高耸,头辅尖削,且又傅粉太白、施朱太赤而已。……驱车出门,复过春航,适演《双蝴蝶》,已届尾声,时候乃觉小语精微,款款入我心坎。而临去秋波,尤难为怀,因口占一诗云:厌闻月旦到歌场,庐后玉前孰主张(又是抢白小凤的)。一任野梅开烂漫,当庭我只拜冯郎。[62]

人菊函云,小凤、鹓同流合群,尊梅兰芳若天人。弟昨去一观,略有批评,颇与小凤意见不同,故未敢投去,自取摈斥。梅伶做唱不可谓不好,较诸贾伶似胜。但其一种妖淫态度,令人观之作十日恶,小凤辈尊之者,只因其淫荡故耳。故尊之之意,实亵恶不堪。春航深耻彼等行为,独具清洁不可攀仰之概,故毁之者日众。呜呼,伤人心别有怀抱,似不能与时辈争毁誉也。[63]

剧评在这里成了专为自己喜爱的伶人造势的工具,失去了其本应该具有的客观、公正、公平的态度,时人和后来之人都对这种剧评极不赞同。时人曾说:

伶党者,上海无聊之骚人墨客、剧曲家,所号召而组织之者也。伶有新旧,则党亦有新旧,旧党事旧伶若神明,新党亦事新伶如神圣。有附和之,曰:是吾同党也,必掖引之;有侵犯之者,曰:是我异党也,必诟骂之。于是百计以扬之,多方以媚之。伶略通音韵,必曰:是大诗家也;伶略解涂抹,必曰:是大画家也;伶略识西文,必曰:是大方言家也;伶略谙跳舞,必曰:是大舞蹈家也;伶固滑头也,必曰:是高士;伶固浊物也,必曰:是名士。其党魁党员之心目中耳中梦寐中所见所闻者皆本党之某伶也……[64]

时过境迁后,有人回忆说:

大舞台有一名旦角贾璧云,以色艺轰动一时。贾又能画几笔山水,结识了一班遗老,遗老有《贾郎曲》揭布报端,且刊《璧云集》,大事张扬,因此有“贾党”之号。和捧冯春航的“冯党”,两不相容,时常在剧评中引起剧烈地争论,这是很可笑的。[65]

冯、贾、梅党之争在1913、1914年最为激烈,1914年前后新剧兴盛,吸引了一部分剧评家的注意力,加之各种颂扬文字、做法都已达到极致,冯、贾两党热度才渐渐退去。梅兰芳回京后,艺术日益精进,在声誉上超过了冯春航和贾璧云,逐渐成为旦角翘楚,独霸一行。自1917年之后,报纸剧评对旦角的舆论又多集中在梅兰芳身上。但捧角、争辩现象一直存在于之后的剧评中,在剧评繁盛的时代,报刊中常常因对某角或某剧的观点不同而引起辩论,有时甚至争得不可开交。所以在报纸剧评中会夹杂着《我来劝劝你们》[66]、《为秋星、瘦竹二君解纷》[67]、《请舍予、半狂两君息讼》[68]这样的劝解文章。往往一场论争要持续一至几个月,中间又有其他剧评家就所争之事发表自己的见解,这种辩论的气氛,使得报刊剧评众议激烈,尤其热闹。纷纷扰扰的争辩、吵闹,产生了诸多过于关注品评角色的色艺、理论性不强甚至毫无理论性的文章,一部分戏剧评论渐渐趋于肤浅、浮躁,变成一种大众趣味的众声喧哗。当然,也有一些在喧嚣中仍然执着于理论追求、坚持批评原则的评剧家,他们不随流俗所动,著写了很多对戏剧表演、戏剧理论有价值的批评文章。

报刊戏剧理论批评经过30年左右的发轫期,又在发展了约10年之后,1912年前后开始兴盛,渐渐繁荣。刊载剧评的123 种报刊中,有113 种是20世纪之后创刊的。报刊、演剧活动、剧评之间相互推动,共同发展。当然,这种分期只是就1919年之前阶段的考察,1919年之后的报刊剧评从戏剧刊物之多、评论范围之广来看,似比这一时期更为繁盛。

综上,《察世俗每月统记传》1815年8月5日的创刊宣告了近代中文报刊的产生,随着报业的发展,涌现了大批的文艺报刊、报纸副刊和小报。戏剧理论批评自唐宋起即已有之,在报刊剧评产生之初,传统的戏剧理论批评已形成较为成熟的系统。近代报刊剧评把评剧活动与繁盛的舞台实践相结合,在延续着传统戏剧理论的同时也对演唱、表演理论有所完善。清中期以后,政治时局动荡,剧坛上花部崛起取代昆部成为主角,花部深受民众喜爱,演剧活动在同、光之后尤其繁荣。报刊为迎合观众,增设了文艺栏,喜爱戏剧的观众也可以通过报刊发表自己的见解。报刊通过剧评将观众和舞台连接,戏剧演员、观众和戏剧研究者拥有了一个公共园地。报刊剧评自19世纪70年代产生,于民国初年后渐趋繁荣。兴盛期的报刊剧评,在1911年到1919年之间,发表的“剧话”有200 多种,散评更有上万种之多。

【注释】

[1]企白:《评剧》,《劝业场》1918年8月17日。

[2]切肤:《上海报纸评剧之溯源》,《中华新报》1918年9月11日。

[3]宛子:《说剧话》,《民国日报》1916年1月22日。此句报纸原文“茧”字前漫漶不全,以一方框代之。

[4]纾盦:《书庵剧评话》,《先施乐园日报》1919年1月10日。

[5]铜琶铁笛斋主:《评剧谈》,《先施乐园日报》1919年12月13日。

[6]《戏学讲义》于《游戏杂志》1914年第9 期开始连载,至第16 期连载完毕。

[7]连载于《小说林》杂志1907年第2、3、4、6、8、9 期。

[8]《顾曲麈谈》于《小说月报》1914年第5 卷第3 号开始,连载至1915年第6 卷10 号。

[9]这一时期的郑正秋和周剑云主要从事报业和新剧活动,1922年之后,二人即投入到电影事业。

[10]欧阳予倩:《予之戏剧改良观》,《新青年》1918年第5 卷第4 号。

[11]戈公振首先提出中国自西汉开始有邸报的假设。1967年中国台湾新闻史家朱传誉在其《宋代新闻史》中通过对宋代“邸报”详尽可靠的阐述,得出宋代有邸报的结论。另有中国台湾新闻史学者曾虚白在《中国新闻史》中指出,研究中国报业史者,从邸报之名称、政府之组织及历史故事中确认汉代已有邸报。唯汉代印刷术尚未发明,此种邸报只是抄写的新闻纸。学者方汉奇《中国近代报刊史》第一章《中国早期的报纸》也认为中国古代的报纸为邸报,其考证邸报大约起始于唐朝。

[12]戈公振《中国报学史》(中国新闻出版社1985年版)第55 页“伦敦布道会遣马礼逊(Robert Morrison)来我国传教,是为基督教入我国之始”。陈玉申《晚清报业史》(山东画报出版社2003年版)第2 页“第一个来华的英国传教士是马礼逊”。

[13]《昭文新报》于1873年8月由艾小梅于汉口创办。

[14]《汇报》1874年6月由容闳集资创办于上海,后改名《彚报》。

[15]龚德才编著:《中国新闻事业史》,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78、116 页。

[16]《申报·本馆条例》,《申报》1872年4月30日。

[17]《感怀绝句十六首》,《申报》1872年12月12日。

[18]《地震书感和龙湫旧隐韵》,《申报》1872年9月30日。

[19]冯并:《中国文艺副刊史》,华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2 页。

[20]副刊之“副”字最早定型,源于1921年10月21日,鲁迅给《晨报》新独立出来的文艺性文字命名《晨报附刊》,当时总编辑蒲伯英在写报头时,写成了《晨报副镌》,从此“副刊”名称定型。在冯并《中国文艺副刊史》(华文出版社2001年版),田建平主编《当代报纸副刊研究》(河北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及王文彬《中国报纸的副刊》(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年版),皆有相关论述。

[21]参考阿英《晚清文艺报刊述略·目次》,古典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5~6 页。

[22]《本馆告白》,《申报》1872年10月23日。

[23]叶长海:《中国戏剧学史稿》,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1 页。

[24]蒋锡武:《整元戏曲论》,《文艺研究》1992年第4 期。

[25]谭帆、陆炜:《中国古典戏剧理论史(修订版)》,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2 页。

[26]齐森华:《曲论探胜》,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140 页。

[27]〔清〕李斗撰,汪北平、涂雨公点校:《扬州画舫录》,中华书局1960年版。

[28]〔清〕佚名:《审音鉴古录》,学苑出版社2003年版。

[29]〔清〕徐大椿著,吴同宾、李光译注:《乐府传声译注》,中国戏剧出版社1982年版。

[30]参考中国戏曲研究院编《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九)》,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

[31]化鲁:《中国的报纸文学》,《文学旬刊》1921年7月21日第44 期。

[32]周贻白:《中国戏剧史长编》,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年版,第456 页。

[33]张庚、郭汉城主编:《中国戏曲通史》(下册),中国戏剧出版社1981年版,第20 页。

[34]北京市艺术研究所、上海艺术研究所编著:《中国京剧史》(上卷),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年版,第262 页。

[35]齐豫生、夏于全主编:《中国古典文学宝库·第五十九辑》,延边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57 页。

[36]〔美〕费正清:《剑桥中国晚清史》(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440 页。

[37]孙玉声:《退醒庐笔记》,文海出版社1972年版,第155 页。

[38]上海市档案馆编:《租界里的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69 页。

[39]《铅字印书宜用机器论》,《申报》1873年12月13日。

[40]《本馆告白》,《申报》1872年6月3日。

[41]陈昌凤:《中国新闻传播史:传媒社会学的视角》,清华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87 页。

[42]剑云:《上海梨园广告谈》,《鞠部丛刊·品菊余话》,交通图书馆1918年版,第78 页。

[43]《论本报销数》,《申报》1877年2月10日。

[44]《论阅报者今昔程度之比较》,《申报》1906年2月5日。

[45]包天笑:《钏影楼回忆录》,大华出版社1971年版,第277 页。

[46]张玉法主译:《剑桥中国史·晚清篇(下)(1800—1911)》,南天书局有限公司1987年版,第427 页。

[47]汪优游:《我的俳优生活》,载梁淑安《中国近代文学论文集(1919—1949)戏剧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313 页。

[48]洪煜:《近代上海小报与市民文化研究(1897~1937)》,上海书店出版社2007年版,第150~151 页。

[49]《剧评中间牵涉西林》,《京报副刊》1925年5月15日。

[50]《戏园琐谈》,《申报》1872年6月4日。

[51]《戏馆琐谈》,《申报》1872年6月7日。

[52]糜月楼主:《燕市群芳小集》,《瀛寰琐纪》1873年3月第5 卷。

[53]《美国舞戏记略》,《益闻录》1880年7月4日。

[54]《桂仙观剧记》,《世界繁华报》1901年12月7日。

[55]梁启超:《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新小说》1902年创刊号。

[56]文章原载1903年旧金山《文兴日报》上,转自《清议报全编》卷二五。

[57]健鹤:《改良戏剧之计画》,《广益丛报》1904年8月第44 期。

[58]白:《新剧之结果》,《时报》1907年2月24日。

[59]冷:《丹桂之新剧与春仙之新剧》,《时报》1907年2月25日。

[60]切肤:《上海报纸评剧之溯源》,《中华新报》1918年9月11日。

[61]正秋:《粉墨丛谈》,《民立报》1912年4月19日。

[62]亚子:《磨剑室剧谭》,《生活日报》1913年11月22日。

[63]亚子:《磨剑室剧谭》,《生活日报》1913年11月29日。

[64]红于:《伶党平议》,《生活日报》1913年12月14日。

[65]郑逸梅、徐卓呆编著:《上海旧话》,上海文化出版社1986年版,第58 页。

[66]《先施乐园日报》1919年1月17日。

[67]《新世界》1918年4月20日。

[68]《新世界》1918年5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