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新剧”含义
“新剧”是晚清时期风云际会、急剧动荡的社会大舞台之必然产物。如果说社会大背景为新剧的产生提供了土壤,西方戏剧传入为其提供了成长模式,戏剧救国、戏剧改良主义的热潮则为其发芽提供了合适的温度,“新剧”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
晚清民初之“新剧”的含义,从戏剧表现形式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对传统戏曲的改编,一类是对西方戏剧的模仿。对传统戏剧改编后,题材或者化妆造型是新的,但仍然采用传统戏剧的表演形式,可谓“旧瓶装新酒”,称之为“新剧”虽然合适,但还未获得其真正之“新”义。直到模仿西方戏剧表现形式的“新剧”产生,即采用分幕式结构、表演以说白为主、运用了写实的灯光布景等,“新剧”才可谓名副其实。报刊剧评中之“新剧”逐渐成为对西方戏剧模仿之新剧的专称。
冯叔鸾曾总结戏剧革新的过程,可从其中看出“新剧”在不同时期的所指:
近三十年来,中国之变化极速,而近十年中为尤亟。匪独政局为然,社会中事事物物,无不有剧烈之变化,伶界固无所逃也。伶界革新之第一期人物,北有田际云(即响九霄),戊戌政变曾有所赞助者也,南有汪笑侬,曾于戊戌秋排《党人碑》,以讽刺时局;第二期之人物则为孙菊仙、小子和、夏月珊、潘月樵等,皆在上海且同隶新舞台(即老丹桂所蜕变者),其所排演有《潘烈士投海》《新茶花》等剧;第三期则为新剧之人物,若任天知、王钟声、汪优游、陈大悲、黄喃喃等,此期中之变化,则尽革旧剧之形式,然却于西洋派新剧,又不甚吻合,盖其做派及编演中,犹有多少取法旧剧者;第四期则为春柳社之开演,上海之新剧团当极盛时,不下二十余。然其有训练、有修养者,当以春柳为之冠,此凡曾观新剧者所能言也。[44]
在“伶界革新”的四个时期内,有田际云、汪笑侬排演的新编京剧,有孙菊仙、小子和、夏氏兄弟、潘月樵在上海新舞台排演的时事新剧,有任天知、王钟声、汪优游和春柳排演的模仿西洋戏剧的“新剧”。冯叔鸾无意中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晚清民初新剧酝酿至产生的脉络。
田际云是戏剧改革的早期代表人物,他实现了京、梆同台,并积极编排新戏,取得了极大成功。1891年,田际云回北京,组建小玉成科班,随即更组大玉成班,此班无与伦比阵容和上座情况,曾于京城轰动一时。汪笑侬曾被柳亚子称为“中国第一戏剧改良家”[45]。戊戌变法失败后,他改编《党人碑》上演,批评清政府的昏庸。戏词中有“他自仰天而笑,我却长歌当哭”,表现了汪笑侬当时的悲愤之情。1917年,汪笑侬于大连演出《哭祖庙》一剧,感叹“国破家亡,死了干净”,让全场观众无不身心俱恸,怆然泣下。以田际云和汪笑侬为代表改编的京剧,在报刊剧评中也被称为“新剧”。当时有剧评论汪笑侬“所编剧本,悉以有裨于近时社会者为宗旨,而去其旧染,咸予维新。近且应聘入都,日从事于编排‘新剧’,以学有本原之人,出其余力,为剧界启涤新机,将来之发达可操左券矣”[46]。又如《新世界》的《秋星剧话》中有评“汪笑侬之新剧——鹞子抓雀”[47],也将改良戏剧予以“新剧”之称呼。
对新剧之“新”洪深文章《从中国的新戏说到话剧》[48]阐述得更为具体。文中说,“新”字最简单的解释,只是“有一个”,如梅兰芳后来编的《黛玉葬花》《天女散花》《太真外传》《俊袭人》等新戏,诚然是新的,但其意义、材料、形式、音乐、舞蹈、表演、登场范围种种,都是大同小异。“称之为‘新戏’,固然没有人能说是错用名辞,但仅是‘新戏’最简单的意义罢了。”汪笑侬编的新戏,比当时一般戏剧高出很多,看戏的人,从来没有像看他的戏的时候那样觉得戏剧有意义,其戏剧的宗旨甚是庄严与重要。夏月润去日本回来后,在上海十六铺建造了一所新式剧场,戏台可以旋转,布景等一切有了相当便利。演员穿了时装,有了真的、日常使用的桌椅,虽然穿着西装的剧中人有时横着马鞭唱一段西皮,但表演的格式和方法,已经渐渐自由了。他们最初演的《暂茶花》《黑籍冤魂》等戏剧,含着民族、社会思想,尤其编剧表演的结果,能使得妇孺皆晓。天津有个女伶金月梅,演出了许多描写家庭社会的“新戏”,如《二县令义婚孤女》《卖油郎独占花魁》《姊妹易嫁》等,其没有改编表演的成法与格式,但一部分道具如吃酒的席面、出局的轿子,已用真的。金月梅还改革念白,用清楚流利的京音,其配角甚至全说天津土话,装扮也是天津流行的式样。金月梅的新戏,让观众不觉得是看戏,格外得亲切有味。“这三个人的‘新戏’,至少有一定‘与众不同’的地方。称之为‘新戏’是很恰当的。这是‘新戏’第二个意义了。”“中国的戏剧,为求新异,为求进步,虽是竭力地向模仿写实的路上走,但始终不敢完全背叛了北剧的规矩,始终不曾脱离了北剧的范围。那勇敢而毫不顾虑地,去革旧有戏剧的命,另行建设新戏的先锋队,不是中国的戏剧界,而是在日本的一部分留学生。”他们建立了春柳社,所演的戏剧:“一切艺术的方法,与北剧昆曲,或已有的‘新戏’,完全两样。所有演北剧的动作、调子、道具,全不用了。所有北剧的代表与简捷的作法,全都改为模仿与写实的了。歌唱完全废除,全剧只用对话了。没有上下场,而用幕布与布景了。”所以当时的国内人士看了耳目一新,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名副其实的新戏了。“自此以后,‘新戏’渐渐地由一个普通名词(即任何新编的戏),变为一专门名词(即某种特别方法作成的戏)了”。
总体来看,报刊剧评中“新剧”大多数所评非此类改良戏剧,而是以1907年“春柳”演戏为标志,产生的以模仿西方戏剧形式为主的新剧,即现在学界所称“文明戏”“早期话剧”。盖因剧评的大量兴起在庚子之后,而民国初年为“文明戏”兴盛时期,对戏剧动向反应灵敏的报刊剧评,定会以大量笔墨付诸这种戏剧界的新生事物上,所以新剧批评也风行一时。民初的报刊如《新剧杂志》《俳优杂志》《剧场月报》《民权报》等都以提倡新剧、探讨新剧理论为主,《新剧杂志》为早期话剧第一本专业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