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儒士们说:不为名相,必为名医。
辛弃疾说:不做名将,就做土豪!
辛弃疾被弹劾的一个主要罪名是“贪墨”。朱熹就曾截获辛弃疾的一艘走私船,还高挂着“江西安抚使”的牌子,在临检时拒不配合。朱大人强行开舱搜验,发现是一船牛皮,于是没收入官。但是没过两天,辛弃疾写了信来,说那船牛皮是军用物资,请朱熹放还。
朱熹深谙做官之道的瞒上不瞒下,自己手脚也并不干净,又和辛弃疾素无过节,知道此人是刺头,得罪了他没什么好果子吃,便大方地送还了。两人就此不打不相识地成了朋友。
有人以此例考据出辛弃疾敛财的主要方式是走私,也就是劫富济贫。此论难辨真伪,不过辛弃疾确实挺有钱的,不但自己求田问舍,还想帮陆游买房子。但被陆游拒绝了。陆游还认真地致信与他,劝他收着点儿,为人不要太贪,差不多就得了。
辛弃疾和陆游都是坚定的主战派,又都主张勘察敌情稳妥行事,观点惊人一致,所以做了一辈子好朋友。
淳熙七年(1180),辛弃疾任江西安抚使。考察之下,他觉得上饶带湖附近风水不错,便拟建筑庄园,安置家人。
看来他确实很懂得敛财也很会理财,而且早早掌握了房地产开发技能,还亲自设计了“高处建舍,低处辟田”的格局,取名“稼轩”,自号“稼轩居士”,做好了归隐准备。
鹧鸪天·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事,戏作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檐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䩮,汉箭朝飞金仆姑。 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归宋之后的辛弃疾并没有如他希望的那样,带领军队血战沙场,南北合击,打退金兵,收复中原。
相反,之后的岁月里,他或者投闲置散,或者有职无权。即便厉兵秣马,也只是伏枥受羁,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再重披战甲与金军厮杀。
“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青年时代驰骋杀敌的往事渐渐淡去,只在对酒当歌午夜梦回之际,才会重新翻起,无限唏嘘。
一句“追往事,叹今吾”,如飞瀑直落,长江断流,今昔巨变,痛何如之?终究还是无望。
北宋的李纲誓死守卫东京开封,然而在他死后,东京还是失守了;南宋的辛弃疾英勇南归,誓要恢复中原,非但一生壮志难酬,在他死后七十年,连南宋也丢了。
李纲和辛弃疾,终究是绝望的英雄。
次年十一月,带湖新居落成,正值辛弃疾再受弹劾免职,索性回到上饶,开始了二十年的闲居生活,还请好友洪迈为庄园写了篇文章《稼轩记》。
这段时间,他的代表风格是田园词调:
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清平乐·村居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
当辛弃疾变身辛稼轩时,一个田园派词人便从他的身体里分裂了出来。
山水田园向来是诗词江湖中的一个大派,如果把杜甫的忧国忧民、雄浑豪放比作少林禅宗,那么李白的潇洒飘逸、光怪陆离就是武当道始,而王维的清新山水、闲逸萧散则是峨眉独峙。
只是,从谢灵运、陶渊明,到王维、孟浩然、韦应物,再到宋代的范成大、杨万里,描写田园生活的诗歌虽多,但是作为词曲,却罕有问津,“我是清都山水郎”的朱敦儒也只有山水游历没有田园生活,终究不能服众。
田园词,辛弃疾若称第二,没人敢当第一!
这么着,辛弃疾在坐稳了继苏轼之后豪放词二代帮主的宝座之后,又顺手借助辛稼轩的分身,轻易地摘取了田园词盟主的桂冠。
天之骄子,就是这么牛气!这一点,辛稼轩也像极了苏东坡——都是志在社稷,却偏偏成了文章魁首。
一个东坡,一个稼轩,都是以躬耕自号,一对儿田舍翁。两人南北相望,一般狂放,辛弃疾的一首《西江月》,如果不看署名,绝对会被人误作东坡词:
西江月·遣兴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著全无是处。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