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过结交辛弃疾,是在嘉泰三年(1203),辛稼轩知绍兴府兼浙东安抚使的时候。两人相差十四岁,一为朝廷重臣,一为江湖游侠,却能相宜,堪称莫逆。

刘过有才而无财,这两项都是出了名的。他的朋友王简卿形容:“名满江湖刘改之,半生穷困但吟诗。”

他曾经有过钱的,可是左手进右手出,总也存不下什么,以至于浪游多年,打算回乡探母时,连路费都筹不起。辛弃疾知其囊中羞涩,约他喝酒饯行。

两人来至妓馆酒楼,正赶上有位都吏在此包场,左拥右抱地大摆威风。都吏不认得微服的顶头上司辛大帅,看两人布衣前来,就命左右将他们赶出去。

辛弃疾也不说破,哈哈大笑着就回去了。酒也不喝了,立刻回到公署,点名让这都吏来处理一件机密文书。

这时候那都吏正是烂醉如泥,哪里来得了?于是辛弃疾便以误工之罪为由,要没收家产并将其流放。都吏吓得四处托人求情,终于打听到一点原委,才知道这般小题大做的真正由头是刘过。

解铃还须系铃人。都吏明知辛弃疾是借题发挥,也只能破财消灾,拿出五千缗送与刘过,说为刘母祝寿。然后再转托人请辛弃疾开恩。辛弃疾却说,至少加一倍才行。都吏只得如数增到万缗,辛弃疾这才点头。

要说辛弃疾这招虽然有点损,可是那都吏却一点儿也不冤。因为宋朝宰相的月俸也只有三百缗而已,他一个小小都吏能一下子拿出一万缗来,显见是污吏。

之后,辛弃疾自己出钱为刘过买了回乡的船,把万缗钱抬上船,并叮嘱刘过说:别再像以往那样大手大脚了,不如拿上这些钱求田问舍,以为长久计。

刘过洒泪江边,留词作别:

念奴娇·留别辛稼轩

知音者少,算乾坤许大,著身何处。直待功成方肯退,何日可寻归路。多景楼前,垂虹亭下,一枕眠秋雨。虚名相误,十年枉费辛苦。  不是奏赋明光,上书北阙,无惊人之语。我自匆忙天未许,赢得衣裾尘土。白璧追欢,黄金买笑,付与君为主。莼鲈江上,浩然明日归去。

这首词夫子自道,写尽刘过心事:南宋朝廷偏安江左,刘过一生四试不第,落魄江湖,报国无门,虽曾几度“上皇帝之书,客诸侯之门”,然始终未得重用。抱负无处施展,理想无法实现,奇才少赏识之人,英雄无用武之地,能不怅叹?

因此词作一开篇即喊出“知音者少,算乾坤许大,著身何处”的至痛心声。正是天地之大,何处可归?红尘之众,谁人知己?

男儿正是建功时,直待功成方肯退。然而现在就要回乡了,这真的是归路吗?纵使醉卧多景楼前,垂虹亭下,夜枕秋雨,闲淡为生,又岂得悠然?

他曾经撰文自嘲:“有书为患,几不容于天地之间;无家可归,但落魄于江湖之上。”游走江湖,干谒乞食,本是为了寻找出路,而今一事无成,买舟归去,是要从此息身了吗?布衣来,布衣去,十年漂泊,枉得虚名,却仍未有一官半职,真个光阴虚度,徒说辛苦。

接着下阕写报国无门、立身无处的根本原因:“不是奏赋明光,上书北阙,无惊人之语。我自匆忙天未许,赢得衣裾尘土。”并不是我没有才华,不能向皇帝呈词献赋,或是上书北阙陈述恢复中原的大计,而是皇帝不欣赏,不赞同,我白白辛苦一场。我空摇了许久主战大旗,却只落得一身风尘,落魄潦倒,如之奈何?

最后两句写自己与辛弃疾的相交,曾经一掷千金,追欢买笑,以后这些事儿都归你干了,我没办法再参与了;明天我就要念着江上莼鲈,浩然归去,“一枕眠秋雨”去了。

“莼鲈”之典,说的是西晋文学家张翰,字季鹰,本是吴地之人,却在洛阳任官。一日看到秋风吹起,想到此刻的故里正是鲈鱼脍和莼菜羹应季上桌的时候,顿时食指大动,口水横流,叹道:“人生贵在随意由心,怎能为了求取功名利禄而羁留异乡呢?”于是立刻驱车归里,奔向美食餐桌,连官也不做了。

后来,“莼鲈之思”就成了思念故乡的代名词。这里指代刘过归乡。

这首词情发于衷,自述生平,虽是才子词人感叹怀才不遇的常见命题,但是联系南宋偏安的特殊背景,刘过主战的政治立场,读来格外悲愤慷慨,狂逸之中又饶有俊致,感染力极强。刘过也因此赢得了“天下奇男子”的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