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0年,赵孟頫五十七岁,告别了淹蹇十年的杭州,从浙江儒学提举调任京都授翰林侍读学士、知制诰同修国史,官至三品。

他已经十年未得升迁了,接旨后自然意气风发,欣悦不已,一家人赶紧打点行囊浩浩荡荡地进京了。不料乐极生悲,长子赵亮竟因为旅途劳顿染了时疫,方抵京就病殁了。

两年后,夫妇俩衣锦还乡,大张旗鼓地祭扫祖冢,建祠立碑,自谓光耀门楣。却又因为时值盛夏,疫症蔓延,夺走了夫妻俩最疼爱的小女儿。

管道昇此时正值五十知天命之年,却接连失去了一双儿女,打击不可谓不重。更被世人嘲为因数典忘祖,遭了天谴。

然而,这段时间确实是赵孟頫事业的黄金期。翰林院的职务之便使他有机会遍阅元朝廷所掌握的大量书画国宝,极大地提升了他在书画艺术上的造诣。

1311年继承兄位成为皇帝的元仁宗热衷儒学,力推“以儒治国”。他偏爱书画,对赵孟頫尤为赏识,直呼其字“子昂”而不称名,甚至将他比作唐朝的李白、宋朝的苏轼,盛赞曰:“文人世所难得,唐李太白、宋苏子瞻,姓名至今在人耳目;朕有子昂,与古人何异?”

仁宗还传令将赵孟頫夫妇和其子赵雍的作品装裱成卷轴,盖上御印,珍藏于国家秘书监,且道:“令后世知我朝有善书妇人,且一家皆能书,亦奇事也。”

于是,数年中赵孟頫晋升数级,终于在1316年做到了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知制诰、兼修国史,官居一品,达到了他人生的顶峰。

这期间,赵孟頫对于汉文化的最大功业就是他和其他的汉族官员一道,上表力陈,终于恢复了已经中断四十一年的科举制度,这对于提升文化人的地位无疑是厥功至伟的。

《元史·赵孟頫传》有载:“帝尝与侍臣论文学之士,以孟頫比唐李白、宋苏子瞻。又尝称孟頫操履纯正,博学多闻,旁通佛、老之旨,皆人所不及。孟頫诗文清邃奇逸,读之使人有飘飘出尘之想。篆、隶、楷、行、草书,无不冠绝古今,遂以书名天下。天竺有僧,数万里来求其书归,国中宝之。前史官杨载称孟頫之才颇为书画所掩,知其书画者,不知其文章,知其文章者,不知其经济之学。”

这段话充分写出赵孟頫博学多才,能诗属文,擅金石,通律吕,然而世人却“不知其经济之学”,这并不仅是“为书画所掩”,而是无所用处,难为人知。

说到底,仁宗也只是把他当作高级花瓶而已。曾对左右说,赵孟頫有七件事是人所不能及的:帝王苗裔,一也;状貌昳丽,二也;博学多闻,三也;操履纯正,四也;文词高古,五也;书画绝伦,六也;旁通佛老之旨、造诣玄微,七也。

有此七项,赵孟頫无疑成为元仁宗粉饰太平的最佳广告代言人。

1317年,元仁宗封赵孟頫为魏国公,册封管道昇为魏国夫人,“管夫人”的名号也缘于此。

赵孟頫仕途沉浮三十年,如今官居一品,然而他的心却从来没有真正疏朗过,正如同他的画。

“不假丹青笔,何以写远愁。”赵孟頫的笔下,烟山云水,尽是相思。

他越来越淡漠了名利之心,而思念家乡,渴望归隐,并先后填得《渔父词》数首以明志,管道昇也填曲附和:

渔父词

赵孟頫

渺渺烟波一叶舟,西风落木五湖秋。盟鸥鹭,傲王侯,管甚鲈鱼不上钩。

渔父词

管道昇

人生贵极是王侯,浮利浮名不自由。争得似,一扁舟,弄月吟风归去休。

1319年,赵孟頫以管道昇病重为由多次上书,终于获允送夫人南归。四月从大都出发,五月途经家乡山东临清时,管道昇逝于舟中。其后,赵孟頫父子护柩还吴兴,依其遗嘱,葬于山东德清县东衡里戏台山。

赵孟頫撰文,赵雍刻碑,写下了情意殷殷的《魏国夫人管氏墓志》,称其“生而聪明过人”,亦擅书能画,尤擅作墨竹,“夫人天姿开朗,德言容功靡一不备,翰墨辞章不学而能”。

1322年夏,赵孟頫逝于吴兴,享年六十九岁。去世当天,犹观书作字,一如平常,至黄昏,阖目而逝。死后与管道昇合葬,完成了他们“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的生死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