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桃花汤的运用
临床上要运用好一个方剂，首先必须把握它的主证和功效。关于桃花汤的主证，后世医家看法不一，有提出阳热内攻者，有主张下焦虚寒者，亦有抱怀疑态度者。
提出阳热内攻者，有魏荔彤、柯琴、吴谦等人。魏荔彤曰：“此证乃热在下焦而熏蒸中焦，使气化因郁热而不行，大便因热盛而自利也。久而下利不止，将肠胃秽浊之物，如脓带血，尽随大便而下，热一日不消，利一日不止也。”柯琴指出：“此便脓血是为有火气矣……火郁于下则克庚金，火炎于上则生戊土。”用桃花汤使“土得其令，则火退位矣。”
主张下焦虚寒者，有成无己、钱璜、汪琥等人。成无己曰：“二三日至四五日，寒邪入里深也；腹痛者，里寒也；小便不利者，水谷不利也；下利不止便脓血者，肠胃虚弱，下焦不固也。”钱璜曰：“见少阴证而下利，为阴寒之邪在里；湿滞下焦，大肠受伤，故皮坼血滞，变为脓血，滑利下脱，故以温中固脱之桃花汤主之。”
舒驰远则抱怀疑态度，他在《新增伤寒集注》云：“此二条桃花汤证，有以为少阴热邪，有以为下焦虚寒，二说纷纷不在，究竟桃花汤皆不合也。若谓热邪充斥，下奔而便脓血者，宜用阿胶、芩、连等药；其下焦虚寒而为滑脱者，又当用参、术、桂、附等剂。而桃花汤于二者之中，均无所用之。”
从药物来看，本方由赤石脂、粳米、干姜三味组成。赤石脂、粳米补益脾土，干姜温中助阳。全方有温运脾肾阳气、枢转中下焦气机之功。以方测证，一派温补之品，岂能为热证所设，而应是为中下焦虚寒证所立。
《伤寒论》307条曰：“少阴病，二三日至四五日，腹痛，小便不利，下利不止，便脓血者，桃花汤主之。”目前，许多临床医生，把桃花汤仅限用在治疗下利便脓血者，忽略了仲景还有腹痛、小便不利之语，我认为举凡下利便脓血、腹痛、腹胀、小便不利等，同是中下焦虚寒所致者，均可施用本方。
1978年4月，一王姓单腹胀患者，女，48岁，自诉两年前因板车撞伤，第3腰椎骨断裂，经福州某医院外科手术治疗而告愈。此后，骨伤处（固定不锈钢片未取出）时时作痛。腰部僵直感，弯曲不能自如，体质渐衰，精神萎靡，睡眠欠佳，纳少乏味，其后又腹胀如鼓，但二便尚可。福州某医院检查：肝脾未肿大，亦未见腹水征，常规、生化检查均未有异常，故不能确诊。转上海诊疗，各项检查结果，亦与前者基本相同，拟诊“外伤致植物神经（自主神经）紊乱”。建议中医治疗，曾用宽中下气消肿之剂后未效。经人介绍前来求诊：其面色黯晦，精神萎靡，须厚衣被，纳少乏味，腹胀如鼓，腹部肤色未变，腰部疼痛，手按伤处有麻痹感，行动不自如，二便尚可，苔薄白，脉微细。此督脉外损，复因治失宜，久而致脾肾阳气不运，气化失司。法当温运脾肾，通调任督。投桃花汤加味：赤石脂60克，干姜、粳米各30克，骨片鹿茸3片。前3味清水煎至米熟为度，后者以人乳一杯，浸泡2小时，取出以开水适量加盖密封，文火慢炖1小时后，再合泡过之人乳，并加老酒一盏，冰糖少许，再与桃花汤和匀，分昼三夜一温服。4天后，纳食稍增，脉转微缓，余症未进退。乃胃气来复，治之有望，嘱原方继进6剂。10天后腹胀膨隆渐轻，腰部不痛，行动渐自如，纳食增加，面转红润，神清志爽，二便正常。15天后腹胀膨隆尽消，脉转和缓。诸症初愈，继与龟鹿二仙汤善后而安。
同年同月，我受仲景“小便不利”之语的启发，用桃花汤治一癃闭，取得良效。患者曾某，女，42岁，1977年10月起，即作腹胀，少腹拘急，尿少而尿意频频，日排尿仅100~200毫升，住某医院内科，行尿常规及各项生化、X线检查均未见异常而不能确诊，拟“少尿原因待查和内分泌功能紊乱”，给予“双克、速尿、维生素类”等治疗。初时，药后尿增至1500~2000毫升，腹胀随减，但食欲渐差，且停药诸恙又发，再以前药治疗，则难有起色。转中医治疗，以八正散、五苓散等利水剂出入，亦仅服药时症情好转，停药却复如旧，病趋重笃，转省某医院诊疗，亦不能明确诊断，建议继续中医治疗。改济生肾气丸、滋肾通关丸等剂加减，也仅取一时之效。数日后复如旧状。经人介绍前来求诊，面色苍白，形体肥胖，口和纳呆，恶心欲呕，心烦易怒；大便干，三四日一行；舌黯淡肥胖，脉沉紧。此属脾肾阳气衰惫，枢机不运，气化无权，治宜温运脾肾阳气，枢转气机。方拟桃花汤：赤石脂60克，干姜、粳米各30克，清水煎至米熟烂为度，弃渣分昼三夜一温服，二日后大便通，小便利，色白浊，精神好转，纳食稍增，余症减轻。嘱再二剂，煎法同前，四日后尿量增，腹胀，少腹拘急和心烦欲呕等症已除，面色转红润，纳增，舌体肥胖，苔净，脉沉紧，此中阳已运，肾气未复，原方再进。10日后舌脉复如常人，小便如常，大便通畅，继以调理脾肾之剂善后。
现在，教科书将桃花汤列于固涩剂内，临证用之，何以“固涩剂”竟获通利之效呢？上述二案，即是其例。大便不仅不涩，反而通畅，且腹胀得消，癃闭得解。因此，我认为桃花汤不能属固涩剂，说其温里剂更为贴切，即使治疗下利便脓血一证，亦不尽是固涩之功，而是其温运脾肾之阳，使水谷运化，分清泌浊正常的缘故。
如1982年9月底，一陈姓患者，女，19岁，13天前误食不洁之物而腹痛，下利黏液脓血，里急后重，微有恶寒发热。粪常规示脓球（+++）、黏液（++）、红细胞（+++）；血常规示白细胞12300/立方毫米，拟“急性菌痢”，收住某医院传染科，应用抗生素、激素治疗4天，未见好转。邀某中医师会诊，以为湿热蕴结大肠，气机失调而投葛根芩连汤加味。5日后，腹痛减轻，里急后重渐除，便下黏液脓血次数由入院时的每日十余次，减为5次左右，粪检情况好转，但激素撤去时，脓血便次数剧增为10~20次，色暗红，腥臭，腹痛欲圊，粪检复如入院时况。仍依前方案治疗未能奏效。遂延余诊，其人形瘦，面色
白，头晕，纳呆，口干喜热饮，小溲清长，舌淡胖，苔白灰黑而润，脉弦细数。以为脾肾阳虚，邪陷太阴、少阴之证。法当温运脾肾阳气，枢转中下焦气机。处桃花汤1剂：赤石脂60克，干姜、粳米各30克，煎服法同上。西医以阿托品等药配合灌肠治疗。傍晚药后至翌晨，便脓血即减为7次，腹痛亦轻。二诊时黑苔渐退，诸恙好转，知药中病，不必易方，继进一剂。粪转黄色，日解二次，腹痛渐除，黑苔退净，脉细数，原方赤石脂减半，撤下西药，药后粪检已复正常，唯头晕、纳少，续用五味异功散化裁善后。
本例系寒湿损伤太阴，以致下利脓血，叠用苦寒误治，脾肾之阳倍受戕伐，变生诸恙，体弱难支，倘若桃花汤仅是固涩剂，而非温里助阳，其虚弱之阳何以得复，而下利安能止乎？可见本方在下利便脓血症中，有固涩之效果，实缘于其温里之功。我们必须透过现象看本质。
总之，临床运用桃花汤，只要把握其有温里之功，针对中下焦虚寒之证，就可灵活变通，不能囿于“便脓血”一症，而作茧自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