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自序

我喜爱暮春雨。

这滋润蔷薇又凋零蔷薇的雨,交叠着繁华与荒凉,浓缩着生命与消亡,叫你咂摸出那原本无法透彻的人生的滋味。

还是八年前的那句话:我钟情的是小说,而不是传记。宗璞先生推崇一位英国评论家的话:小说是蒸馏过的人生。不管我的蒸馏技术如何,《蔷薇雨》毕竟将我半生对古城南昌的种种积淀,苦痛又欢畅地蒸馏出来。因了岁月的沧桑,更因了现代化都市模型的诱惑,古城古貌古巷古宅正在一天天消逝,面对准摩天大楼立交桥的晕眩,我愿我的《蔷薇雨》,以我这个女人的眼睛,为这方水土这方女人留下一点文字的摄影、笔墨的录像。有人叹说“俨然一部现代《红楼梦》”,有人俯瞰曰“不过一市井小说耳”,或假或真,在我来说,很是珍惜这两句话,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味”。1991年6月曾应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之约将其改编成30集电视连续剧,并于1992年10月由“中心”出了六十五万字的剧本打印本数十套,历经花谢花开几春秋,终于1997年冬由上海永乐影视集团求索制作社和江西电视台联合摄制成28集电视连续剧,1998年暮春季节,播出于大江南北,颇获好评。都说当代题材的电视剧如女人般经不起老,《蔷薇雨》与我的处女作《四个四十岁的女人》一样,可是扛住了岁月的沧桑!

《惊艳陶瓷》原名《陶瓷物语》,2000年秋曾由花城出版社出版,也得到不少读者的挚爱,与其说写的是陶瓷的故事,不如说还是女人的故事。因为陶瓷的烧炼,太像人生,尤其是女人的人生!土与水,在火的炼膛里,糅合撕掳、爱恨交加、难解难分,当天地归于平寂时,结晶出的,可能是合格的陶瓷品,也可能是鬼斧神工不再有二的艺术峰巅,还可能是次品,乃至废品,但不论结晶成什么,你再也回不到原初的土与水了,永远不再!这就是人生。而愈是精美的瓷,愈经不起碰撞,你千万别以为烈火的考验能铸就钢筋铁骨,非也,只要不小心轻轻一碰,它就摔得粉粉碎!这太像人的感情,尤其是女人的感情。《惊艳陶瓷》将我从二十二岁到三十岁在瓷都景德镇的人生阅历沉淀其间,还有走过岁月的沉甸甸的感喟。1991年我作为主创人之一制作的9集电视系列片《瓷都景德镇》是中国第一部关于瓷都的大型专题片,获得了中国电视二等奖;2004年秋我率江西高校第一个广播电视艺术学硕士点第一届研究生拍摄的9集电视系列片《瓷都名流》,于2005年元旦始接连五天在江西卫视播放,被瓷都陶艺家称为:“格调最高、艺术性最强。”“出乎意料的美、自然、真实,且感人。观人多曰:好看!太短了!还没看够!”的确,瓷都景德镇,融入了我太多的挚爱。当然,在《惊艳陶瓷》中,陶瓷是真实的,故事是虚构的。但不管怎么说,陶瓷给人的总是永恒的惊艳。

《张爱玲传》(原书名《最后的贵族·张爱玲》)杀青于1992年,因种种原因捱至1995年暮春和仲秋才出版。仿佛是张爱玲在成全此书,据说解放日报刊出书评《“看张”的新文本——读〈最后的贵族·张爱玲〉》的当天傍晚,新民晚报即登出张爱玲去世的悲讯。我想此书成为上海的畅销书,十几家报刊发消息跟这不无关联。生命是缘,从某种视角看这算小奇缘吧。我的心并不欣喜。想当年张爱玲肉身处于繁华热闹中,灵魂却寂寞荒凉;张爱玲辞世之时肉身极致荒凉,灵魂却无法拒绝热闹。也许,荒凉与热闹的种种碰撞才生出形形色色的传奇?

张爱玲说过:“历史如果过于注重艺术上的完整性,便成为小说了。”我的传记文学,是传记小说。

在数量和重量上,1996年的自选集,传记压倒了小说;但2004年的自选集,力图打个平手,《我论女性》的前半部为论说,后半部附录我的中短篇小说和散文,仿佛是作个见证,我就是这样看女性写女性的。也像是犹在镜中,自己久久地又细细地端详自己。但心并不满足,仍有失落,走了很久很久,回头看看,幸而仍是“女人写,写女人”,我心依旧。

暮春雨中的女人的故事,会像“流言”般传播么?

我自信我留着一份懵懂的真诚,对人对己。

爱读惠特曼的诗:“我愿意走到林边的河岸上/去掉一切人为的虚饰/赤裸了全身/我疯狂地渴望能这样接触到我自己。”

胡辛于南昌大学

原序写于1995年12月27日

补充于2004年10月8日

自纽约大学归来

再补充于2012年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