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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梦魇是张爱玲创作的馈赠。

在家庭变故中早早老去了的张爱玲,也早早地悟透了人性、人情和人生

张爱玲是那个时代的见证者和摄影者,或许她只从某个视角某个层面作了展示。但因为身在其境却又出了其境,那透视便少了点“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混沌,也少了点旁观者的若无其事,多了点清醒和深刻

张爱玲的父亲张廷重,是时代急遽变迁中遗老遗少们的典型缩影,是中西文化中的腐朽糜烂媾和畸变下的怪胎。张爱玲的伟大,在于她能直面亲人,直面人生。

这是很难的,她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而且没有太多的偏激。

二十世纪初,清朝灭亡了。原本养尊处优骄横跋扈显赫一世的清朝贵族,被赶下了历史舞台。妄图挽住历史车轮找回失去的世界的强烈欲望,与惶惶然若丧家之犬难以生存的环境之间,形成的是巨大的落差,落寞与不甘寂寞的苍凉心境,社会与时代的夹缝中的进退维谷,加速了这批遗老遗少的精神崩溃。相当一批遗老遗少躲进声色犬马十里洋场的上海滩,过起了寄生的公寓生活,关起门来做家族的小皇帝,根深蒂固的本土的封建主义与五光十色的外来资本主义的糜烂毒汁交融,渗进他们的精神和肉体,人生的激流冲刷掉昔日装饰的油彩,自私狭隘、残暴淫虐、刚愎自用、昏庸糊涂、卑鄙虚伪、怯懦自贱……一切非人性的劣根性在他们身上展览得淋漓尽致。人性泯灭、人格分裂、心理变态。张廷重就是这么一个病态人格者。无所事事坐吃山空,偏偏还豪奢腐化恣肆狂纵;空虚怯懦,偏偏还势利凌弱;他对妻子、妹妹、女儿的不近人情乃至丧失人性的狐狼举止,分明是失去心态平衡的畸形的发泄。他嫉恨她们,是因为她们新鲜、向上、有生命力?

然而她们并不是那个时代女性世界的普遍现象!女人……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这使她悲怆。但独立的新女性自身呢?

张爱玲的伟大,还在于她去除矫情,清醒地直面包括自己在内的家族中的女性世界。

张爱玲逃进了母亲的世界。

她一直用一种罗曼蒂克的感情来爱着母亲,辽远而神秘的母亲是光明、美和艺术女神的象征。

然而,母亲到底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哪怕已是西洋化的淑女!

母亲的个人奋斗似乎没有什么结果,经济却拮据了。有钱的时候她绝口不提钱,眼下被钱逼迫得很厉害的时候,她仍把钱看得很轻,因为她是一尘不染的清高的人。她托何干偷偷捎去的话是真实的,没有一点夸张。

姑姑也因投资股票生意栽了,心境很不好,姑嫂两位新女性仿佛还得重新赤手空拳打天下。爱玲骤然明白:自己拖累了她们!可有一天姑姑还是给爱玲捏了四只小小的包子,用芝麻酱作馅,包子蒸出来皮皱皱的,爱玲的心也皱起来,一把抓似的,喉咙里哽咽着,强笑着说“好吃”!

舅舅家就住在对街,舅母也是湖南人。大概爱玲身上那件碎牛肉、冻疮似的暗红旧棉袍太扎眼,舅母好意说,等她翻箱子时要把表姐们的旧衣服找点出来送给爱玲。爱玲的心又骤然受伤了,她成了被周济的穷亲戚?“不,不,真的,舅母,不要!”立刻红了脸,落下泪来。

母亲却与她开诚布公:如果要早早嫁人的话,那就不必读书了,用学费来装扮自己;要继续读书,就没有余钱兼顾到衣装上。

别无选择。要做一个独立的女人,大概首先得忘记自己是女人。她补书预备考伦敦大学,努力学做人;同时,母亲又教导她适应环境:教她煮饭,用肥皂粉洗衣,练习行路的姿势,看人的眼色,点灯后记得拉上窗帘,照镜子研究面部神态,如若没有幽默天才,千万别说笑话……可怜天下母亲心!可不知是天生在这些方面的愚笨还是出于逆反心理,母亲的苦心孤诣的调教并没有塑造出另一个张爱玲!

在窘境中学做人,分外困难;母亲为她做出了许多的牺牲,当然,环境越艰难,越显出母爱的伟大,可是对张爱玲的前途无一点把握,母亲怀疑自己的牺牲值得吗?

生存要钱,补书要钱,在母亲的窘境中三天两天伸手问她要钱。那滋味原来不比站在父亲的烟铺前要钱好受!

为母亲的脾气和烦恼磨难着,为自己的忘恩负义磨难着,琐琐屑屑的难堪,一点点地毁了爱!

一点点。只有她彻骨地懂得这“一点点”。多少年后她成名了,她说,她最爱用的字是“荒凉”,其实,还有这“一点点”“一寸寸”。“一寸寸都是活的”“一寸寸陷入习惯的泥沼里”“她自己一寸寸地死了,这可爱的世界也一寸寸地死去了”。

这年夏天,弟弟带着一双报纸包着的篮球鞋,也要投奔母亲。母亲解释说她的经济力量只能负担一个人的教养费,因而无法收留他。弟弟哭了,张爱玲也哭了。为钱逼迫着毕竟是苦痛的,可父亲家里尽管满眼看到的是银钱进出,又有什么用呢?

后母已经把张爱玲的一切东西分给了旁人,只当她死了。张爱玲在她所诞生的民初式洋房里画了个句号。何干自然受到牵连,但义仆还是义仆,偷偷摸摸将瑛瑛小时的一些玩具拿了出来,有一把白象牙骨子淡绿鸵鸟毛的扇子,年数久了,一扇鸵鸟毛便漫天飞着,使人咳呛下泪。对张家的回顾,怕就是这样的感觉。

母亲的家呢?她常常上到屋顶阳台上转来转去,西班牙式的白墙将蓝天割出断然的条与块,为前途焦虑的她的心,也被割成无数的条与块了,母亲的家不复是柔和的了。

只有每天过街到舅舅家吃饭,带一碗菜去时,却烙刻下瞬间的记忆。端着的是乌油油紫红夹墨绿丝的苋菜,一颗颗肥白的蒜瓣染成浅粉红。她像捧着一盆不知名的西洋盆栽在天光下过街,有车开过,母亲轻扳住她的肩头,触了电似的微微发麻,热乎乎的苋菜分外香——这记忆,一直到老也不能忘吧。

人世间没有爱。因为人的本性是自私的,爱在一寸寸的磨损中毁灭了。看看吧,世上哪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呢?

这,是张爱玲在十六岁前后坎坷际遇中形成的人生观,也可以说,刻骨铭心结结实实影响着她日后的文艺观。

这似乎灰色了点、悲观了点、偏执了点?哦,不。早熟的她的心田有着地母的根芽,她以一个女性真实的体验和独特的人生感悟,平静地展示了人性丑恶的一面,辛酸而又不无美感地反映着生命的本来面目;她并没有刻意夸大人生的苦难,只是平静地展示了一个女性对荒凉世界的直觉和观感,因了这苍凉底色的映衬,人生启示录才更显其深沉吧。

因为理解,所以宽容;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她对人世间的爱心并未泯灭。

《私语》《童言无忌》《必也正名乎》《存稿》《天才梦》——张爱玲童年和中学时代生活纪实,像是一个“月落如金盆”的夜晚,张氏嘁嘁切切絮絮叨叨告诉你的心腹话。

并非郑重的秘密,然而,这是真的。

一切是赤裸裸的真实,没有丝毫的矫情和掩饰。有美也有丑,有爱也有憎,而且爱一点点地毁了!父亲的暴戾和寂寞,母亲的多才和自私,姑姑的善良和小气,后母的恶毒和偏狭,妓女老八的刁蛮和诱惑,女佣何干的忠诚和胆怯,弟弟子静的漂亮和无用,还有她自己的天才、怪癖、视钱如命、忘恩负义……行云流水般倾注笔端,因为所写的都是不必去想的,永远在那里,是她下意识的一部分背景。她静静地、不露声色地、毫不夸张地追忆着,在这些独语式语境的散文里,还原了人性的真实本性。而且直逼自己的家族父母,尤其是对母亲、母爱的正视,平静中见犀利。即便五四时代第一批崛起的女作家群,也难以挣脱母女纽带。冰心讴歌母爱:“心中的风雨来了,我躲进母亲怀里。”而张爱玲发现,母亲的怀里亦有风雨。庐隐也罢,冯阮君也好,在情爱与母爱的冲突中,母亲仍是神一般被理想化。张爱玲却如胡兰成所说,像民间喜爱的哪吒、桃花女、樊梨花,不孝不肖,从一个独特的视角探入人性的里层,达到了少有先例的深度。叛逆女性丰盈而纤细的感触,却有着一种久远的震慑力。

十七岁的张爱玲就不再像拜火教的波斯人,把世界强行分成两半;她彻悟到现实生活里其实很少黑白分明,但也不一定是灰色,大都是椒盐式。在她的小说里,除了《金锁记》里的曹七巧,全是些不彻底的人物,有着不明不白、猥琐、难堪、失面子的屈服,但他们有什么不好她都能宽宥,有时候还有喜爱,就因为他们存在,他们是真实的,是这时代广大的负荷者。

《花凋》里的郑川嫦,有着张爱玲少女时的身影吗?也许这故事就是来自夹在书中的一朵凋谢的花,母亲讲给她听的故事?垂死前的郑川嫦偷偷雇了部黄包车,她要重新看看上海!可人世间怎么看她呢?郑川嫦在黄包车上的感受,怕就是16岁的爱玲除夕逃出时在黄包车上的心境!人们用骇异的眼光看着她,眼里都没有悲悯。人世间只接受戏剧化的、虚假的悲哀!这没有爱的人世间。郑川嫦的家族呢?父亲是个遗老,因为不承认民国,自民国纪元起他就没长过岁数,他是酒精缸里泡着的孩尸,可一样知道醇酒妇人和鸦片,还特别宠下堂妾的儿子,他出演的是闹剧;母亲是个美丽苍白、绝望的妇人,生了四女二男,在无爱无钱的家中出演冗长单调叮当琐屑的悲剧;姊妹们明争暗斗弱肉强食,跟捡煤核的孩子一样泼辣有为,受尽挤兑的是最小的女儿川嫦,她是没点灯的灯塔。等到19岁中学毕业,这种家族的女儿,不能当女店员、女打字员,便只能当“女结婚员”,等到刚刚与未婚夫拉开恋爱帷幕,川嫦却病倒了,是肺病,一病两年。父亲不肯出钱买药,因为这年头做老子的一个姨太太都养不活,肺痨女儿还一天两只苹果!母亲忖度着,若是自己掏钱,岂不证实自己有私房钱?川嫦明白了,她是个拖累,对于整个世界,她是个拖累。在没有爱的人世间,川嫦悄悄死了。花凋了。

比起跌宕起伏、不同凡响的张爱玲少女传奇,《花凋》淡化了传奇。川嫦一生的挣扎微弱无力,更说不上叛逆奋斗;川嫦父亲也不像张廷重般残忍暴虐,川嫦父母的无爱是不动声色的;川嫦的卧室有着的是没有波澜的寂寂死气。然而,不正是从这平淡无奇中,彻骨的悲凉令人不寒而栗吗?

《花凋》开篇,是川嫦的父母发了点小财,将她的坟加工修葺了一下,芳草斜阳中白大理石天使蹁跹而立,小碑上刻着:“……回忆上的一朵花,永生的玫瑰……安息罢,在爱你的人的心底下。知道你的人没有一个不爱你的。”

张爱玲说:全然不是这回事。

张爱玲还嫌不够:全然不是那回事。

张爱玲对人世间没有爱,不是判断,而是慨叹。

《茉莉香片》中的聂传庆,那个萎葸阴沉却有着女性美的白痴似的青年,莫非就是张爱玲弟弟子静穿着不太干净的蓝布长衫、晃一晃就不见了的身影吗?

弟弟!张爱玲唯一的亲弟弟,仅比她小一岁却总像是个小玩意的弟弟。

弟弟漂亮而且虚荣,但可爱。“你的眼睫毛借给我好不好?明天还你。”不,弟弟认真地一口回绝。

弟弟好吃却因体弱又得抠着吃,他便爱哭,吃不着松子糖哭,松子糖加了黄连汁哭,拳头塞在嘴里哭,拳头上涂黄连汁,还是哭!

弟弟听姐姐的调派打古仗玩,却又常常不听她的调派,他是“既不能命,又不受令”的。

弟弟忌妒姐姐,会偷偷撕掉姐姐的画或涂上两道黑杠。可姐姐要他编个故事,他只能编老虎呜呜叫着追人,姐姐在他腮边轻轻亲一下,可爱的小弟弟。

然而父母离异后,在这幢阴阳交界,弥漫着鸦片的云雾、摇晃着私塾先生的诵读声的屋子里,父亲的暴虐,后母的挑拨已将他作践得不像人,逃学、忤逆、没志气、没自尊,没落的家族制造出一个精神残废!为这,爱玲感到一阵寒冷的悲哀。弟弟!

聂传庆也处在一个没有爱的荒凉的家庭里!荒凉的大宅里弥漫着鸦片云雾,荒凉的网球场上晴天也煮着鸦片!后母刻毒,父亲骂他是“猪狗”,他的耳朵有点聋,就是给父亲打的!因为父亲把对母亲的恨发泄到他身上!因为死去了的母亲从来不爱他父亲。母亲不是笼子里的鸟。笼子里的鸟,开了笼,还会飞出来。她是绣在屏风上的鸟——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母亲死了,屏风上又添了一只鸟——聂传庆!20年了,即使给了他自由,他也跑不了。他是这个家庭制造出而且继续折磨着的精神残废!

偏偏他发现了教授言子夜就是母亲当初的恋人!偏偏言子夜的活泼幸福的女儿丹朱对孤独的他又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只能说是富裕的同情吧。原本落落寡合病态的他,越发心理变态了。他憎恨父亲,却又发现自己酷似父亲,因此深恶痛绝那存在于自身体内的父亲!他怨恨母亲,怨恨她当初为什么不私奔,那么而今他的父亲便是言子夜!他对言子夜则失魂落魄般畸形的倾慕,却因回答不出课堂提问遭呵斥而号啕大哭!他嫉恨天之骄女丹朱,因为有了她,就没有他!多么的错综复杂畸形变态的心理,却又有条不紊丝丝入扣入情入理!圣诞节之夜,丹朱请他送她回家,深夜的空山崖中,这颗扭曲畸态的心终于爆发出邪恶,他疯狂地殴打丹朱。他以为她死了。丹朱没有死。这故事也完不了。他跑不了。

聂传庆是张子静,又不是张子静。弟弟的遭际进行了侧面的转化和升华,张爱玲的勇气和功力不只是展示出人世间没有爱,而且深掘出“没有爱”是人自造的!人与人之间的隔阂、猜疑、嫉妒、荒谬、畸态的爱与恨、莫名的是非恩怨正在自觉不自觉地制造出无数悲剧。

没有爱的人世间处处是畸形的变态者,何止聂传庆这一个?

《倾城之恋》中白流苏迟暮之美如果说是爱玲对母亲的记忆,但那只是皮毛。白流苏两次从白公馆出走,那切肤之痛的感受,却是母亲和张爱玲共有的。“这屋子里可住不得了!……住不得了!”因为“这里,青春是不稀罕的,他们有的是青春——孩子一个个地被生出来,新的明亮的眼睛,新的红嫩的嘴,新的智慧。一年又一年地磨下来,眼睛钝了,人钝了,下一代又生出来了。这一代便被吸收到朱红洒金的辉煌的背景里去,一点一点的淡金便是从前的人的怯怯的眼睛”。这屋子里人人“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罩——无数的陌生人。人人都关在他们自己的小世界里,她撞破了头也撞不进去。她似乎是魔住了。”这种没有爱的破落户大家族的空气,女性分外能领略那壅塞的窒息的忧伤。张爱玲说《倾城之恋》的背景即是取材于《柏舟》那首诗中的:“……亦有兄弟,不可以据……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她尤其喜欢“如匪浣衣”的譬喻。堆在盆旁的脏衣服的气味,杂乱不洁的、壅塞的忧伤如何能驱之呢?

《金锁记》的诞生,应该是没有爱的大家族的“馈赠”。那时代那家族,既是呼喇喇似大厦倾,也还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繁华与没落交替,礼教与沉沦杂交,大户与小户联姻,情欲与金钱撕掳,同舟共济与飞鸟各投林的矛盾……人性的自私与丑恶得到充分的表演,八岁就读《红楼梦》的张爱玲,以罕见的早熟的兴趣,注目着思忖着,厚积薄发!三万余字的篇幅,展现了时代的变迁、大家族的分崩离析、人性的扭曲变态。兄妹、姑嫂、婆媳、夫妻、叔嫂、妯娌、母子、母女、堂姊妹、恋人……纵横交错几代几家形形色色的婚姻,却又清晰分明让人过目难忘,负重若轻!张爱玲实在是太年轻,将童年的积累毫不吝啬倾出;张爱玲也实在是超凡的早熟,人世间没有爱被她刻画得淋漓尽致。然而,即使在她自己称之为最彻底的人物曹七巧身上,从她衰老的脸上那滴渐渐自己干了的泪上,不是反衬出她的心对这人世间还有一丝最后的爱吗?

如同苍凉的胡琴,咿咿呀呀拉着,远兜远转,话却又说回来了,张爱玲可以说是晚清的中国士大夫文化走向式微与没落之后的最后一个传人,她于不知不觉中濡染着中国士大夫的乐感文化的历史遗留,同时又烙上了那个时代浓重的末世情调——荒凉,这是她的风格,也是她的感悟。

夜深沉,张爱玲忆着往事,仿佛寄住在旧梦里,在旧梦里做着新的梦。

“托,托,托,托”,是古代夜里更鼓,还是现在卖馄饨的梆子?

“托,托,托,托”,千年来无数人的梦的拍板,这可爱又可哀的年月呵,这可爱又可哀的家族呵。

虽然给她留下了累累伤痕,虽然她为这崩溃的家族做了风卷残云的扫除,可毕竟是自己的家,随着生长的家应当是合身的,哪怕没有爱。

【注释】

[1]张廷重,即张爱玲父亲。

[2]勃谿(xī),指家庭中争吵。

[3]蠲(juān)免,免除的意思。

[4]赭(zhě),红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