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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的创作呈现空白期。

从1945年6月自行腰斩《创世纪》起,至1946年11月山河图书公司出版《传奇》增订本,张爱玲无作品问世,像放电影断了片。

张爱玲是流星,于浩瀚的苍穹闪过辉煌的瞬间;张爱玲是挽歌,与呼喇喇坍塌的古大厦相伴湮没。

也许,应叹息她生不逢时,沦陷区的废墟上绽开的罂粟花,蕴藏着太多的危险与诱惑!可是,没有那种气候没有那块土地,又哪来的张爱玲?怎么说张爱玲毕竟绽开的是生命之花,留下的是苍凉的美丽。

出名要趁早。张爱玲无悔。

但是,张爱玲逃不过历史的漩涡,她注定了要被卷进岁月的忘怀洞。虽然她总以为,像一切潮流一样,她总是在外面。大潮能听你的调遣么?况且,她又能撇得那么清么?

她的私生活,是最受人议论、指责和攻击的。这是她知道前因后果却仍自择的,无须怨天尤人,只有沉默。

大红大紫的苏青所受抨击自是更多,因为那种种头衔如同紧箍,她自找的,也无法卸掉。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还是心直口快,呱呱叫个不已。

转眼旧历年底,又是一个寂寞的冬夜,张爱玲独坐灯下,胜利了,可人们获得的并不全是光明和幸福。接收大员贪婪荒淫,经济混乱物价飞涨。张爱玲是悲观的,她总被惘惘的威胁压迫着,郁郁苍苍的身世之感涌上心头,她深觉自己是被抛弃了,她也得抓住一点真实的、最基本的东西……

“克林,克赖,克赖,克赖!”电车回家了。熟悉亲切的哑嗓子的铃声呵。夜营的喇叭声却没有了,鼎沸的都市难觅简单的心,可人,都想有个家吧?

她思念起了他。他而今怎么样了?

她要去寻他。无论如何。

是1946年的2月。苏青仍居斜桥里弄,门口两棵柳树,已在初春中抽出了淡金的丝。爱热闹的她已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了。她却还在叽里喳啦地说、叽里喳啦地写,倒也倔强泼辣,但长不了。

张爱玲痴情地走上了寻夫路。

她走在歧路上。

多亏了这歧路,终于让她看清了他,呵,或者说,终于让她清醒——她原本并不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