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又是一部未完成的长篇小说。
又是自行腰斩。
1945年3月、4月、6月，《杂志》月刊连载了张爱玲的长篇小说《创世纪》，反响不是太大，却也没有非议，然而，作者辍笔了。
不要问为什么。
三十一年后，台湾皇冠出版社为张爱玲旧作结集《张看》，张爱玲在自序中称：“同一时期又有一篇《创世纪》写我的祖姨母，只记得比《连环套》更坏。她的孙女与耀球恋爱，大概没有发展下去，预备怎样，当时都还不知道，一点影子都没有，在我这专门爱写详细大纲的人，也是破天荒。自己也知道不行，也腰斩了。”
不是这回事。至少不完全是这回事。
岁月匆匆，往事重叠。
记忆模糊，感觉模糊。
况且隔着三十一年的辛苦路往回看，白首叹红颜，再好的作品也不免带点稚拙了。
况且明智的作者对被发掘的旧作无不持保留态度。“遗忘”“淹没”本身就是对旧作的惩罚，除非是跑江湖卖狗皮膏药的才会拍着胸脯拉场子做广告！
所以，不是这回事。
《创世纪》在当时虽无振聋发聩的反响，但张爱玲的自行腰斩，绝非因为比《连环套》更坏；而且，两部未完成的长篇明显地不是同一时期的作品，公开发表相隔一年余，两者的内涵、结构、风格、语言及作者写作的心态也大相径庭。拂去岁月的风尘，细读《创世纪》，这是张爱玲文风由绚烂至极趋于平淡的重要标志，也是张爱玲的人生由炫目的辉煌走向无奇的平实的转折。没有完的《创世纪》，留下的是张爱玲足迹的一串省略号。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创世纪》发表于暮春，腰斩于盛夏。
《创世纪》，这本是一恢宏的题目。
《旧约全书》开篇即是“创世纪”，洋洋五十章。是上帝用六天创造了天地，第七日歇了他一切创造的工，定为圣日；是上帝造了男人亚当，又用亚当的一根肋骨造了女人夏娃，他们生活在伊甸园，夏娃受了蛇的诱惑，与亚当贪吃了禁果。于是上帝惩罚蛇，必用肚子行走终身吃土，且世世代代与女人彼此为仇；而女人呢，被惩罚多多增加怀胎的苦楚，生产儿女的苦楚，恋慕丈夫管辖的苦楚；男人呢，被惩罚终身劳苦，才能从地里得吃的，而地必长出荆棘和蒺藜来，直到归了土！你是从土而出的，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又将他们逐出伊甸园……
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理，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开天辟地的是盘古，但造人的是女娲。“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女娲除造人外，又有补天一说：“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
无论东方西方，创世纪都有着“时代纪念碑”似的壮烈。但是，张爱玲的“创世纪”似乎与之开了小小的玩笑，她写的是没有理想没有奢望没有太突出个性的普通女人的没有多少故事的故事！却也是正正当当的创世纪？
是的，因为“生在现在，要继续活下去而且活得称心，真是难，就像‘双手辟开生死路’那样的艰难巨大的事！”
这是乱世。“人是生活于一个时代里的，可是这时代却像影子似的沉没下去，人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为要证实自己的存在，抓住一点真实的、最基本的东西，不能不求助于古老的记忆，人类在一切时代之中生活过的记忆，这比瞭望将来要更明晰、亲切。”
《创世纪》就是写的这么一家子的活着的事情，一个遗老家族的琐琐屑屑的过去的现在的碎片。精细刻画描绘的是祖母和孙女两代女人的形象。
祖母戚紫薇，赫赫有名的中堂戚宝彝的女儿，然而她的大半生却也没有传奇。从前是个美女，但美没给她闯祸，也没给她造福，空自美了许多年，她的美不过是从前的华丽时代的反映，老了，一无所有了，只留下一种灵异。她是父亲钟爱的女儿。十六岁前没出过天津衙门一步，八岁进书房，十二岁就不用上学了，唯一的娱乐是登上二楼看风景、看衙门外的操兵！八国联军那年，她16岁，跟着老姨太太逃到常熟，幸而未遇见兵匪，因父亲有言，碰上兵匪无论如何得先把她结果了，不能让她活着丢他的人！义和团的事情过了，她又回到天津衙门，陪伴着父亲，如花的女儿点缀着他的晚景，在那里就是了。边疆有了变故，朝廷又要父亲出山，扒心扒肝尽忠却也无甚好报。父亲草草地把她许给了得意门生匡知县的独生儿子匡霆谷。公公对她父亲是感恩知己的，只把她尊重如师妹；而比她整整小六岁的丈夫，却是天生脑后有反骨的纨绔子弟，到老也还是顽童！公公去世后，学着嫖赌；紫薇忙到京里给他弄了个小官，却更是放肆；于是逼着他辞了官搬到上海。养了一群儿女，她与丈夫的关系却依旧那么急人，“仿佛是白夏布帐子里点着蜡烛拍蚊子，烦恼得恍恍惚惚，如果有哭泣，也是呵欠一个接一个迸出来的眼泪。”她对丈夫也彻底失望了。众多的儿女，留在上海的只有姑奶奶和最小的儿子全少爷，全少爷和父亲一辈子是冤家对头，只不过儿子恨父亲用了他母亲的钱，而父亲又疑心母亲背地里给儿子钱花！儿子一样不负责任，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窝囊废而已。一大堆的孙女儿又怎样呢？就只会歪歪斜斜地长大。怀春，祸害，给她添出许多事来。兼有迎春的懦弱与惜春的冷淡的戚紫薇也有许多乱糟糟的烦恼了。几十年的天下大事她都经过了：拳匪之乱、相府的繁华、清朝的灭亡、军阀起了倒了，她当家，经手卖田卖房子，买卖股票外汇，一直到现在，三代同堂大小十来口子，全靠她当年丰厚的妆奁来维持，一直赔贴到现在，也差不多了，只剩下不时兴的旧皮货了。加上米贵煤贵菜贵灯油贵蜡烛贵，空前的苦厄，然而，总还算活着。“好不容易苦度光阴得保身家性命，单是活着就是桩大事，几乎是个壮举，可是紫薇这里就只一些疙里疙瘩的小啰嗦。”世纪末的戚紫薇稀里糊涂肩负起创世纪的重任！儿孙满堂，吃她的用她的，都是她肚里出来的呀！
孙女匡潆珠，全少爷的第一个孩子，“一出世的时候很娇贵，底下的几个又都是妹妹，是被惯坏了的。人们尊重她的感情与脾气，她也就有感情，有脾气。一等到有了弟弟，家里谁都不拿她当个东西了，由她自生自灭，她也就没那么多花头了，呆呆地长大，长到这么大了，高个子，腮上红喷喷，简直有点蠢。”她没有什么远大理想，没有奢望，只读到初中就没往下念了，因家境窘迫而去到一家外国人开的药店站柜台，得瞒着讲身世的祖母，得在亲戚朋友跟前打肿脸充胖子——是给外国人翻译，打字，也还值得呢。“潆珠对于这个家庭的煊赫的过去，身份地位，种种禁忌，本来只有讨厌，可是真的从家里出来，走到路上的时候，觉得自己非常渺小，只是一个简单的穷女孩子，那时候却又另有一种难堪。”她上班的集美药房是一对领到了葡萄牙执照的犹太夫妇开的，“玻璃橱、瓶瓶罐罐，闪着微光，琥珀，湖绿。柜顶一色堆着药水棉布的白字深蓝纸盒。”还有玻璃漏斗、小天平秤，白漆长杆磅秤，是个通过了科学的新式童话世界，就是“嘀嗒嘀嗒”高高在上的挂钟，记录的也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表面上的人生，没有一点人事上的纠纷。潆珠很快乐，因为与沉甸甸的家太不一样！因为上班，遇上了追求她的男子毛耀球，19岁的潆珠开始了她的并不罗曼的罗曼史。他天天来药房，天天来磅一磅。于是他想礼拜天请她看电影，她淡漠地摇摇头；他送她胭脂、粉，她理直气壮地拒绝；他要她的照片，她追出要他还，她喜欢这寒天，她屹然站着，一种凛凛的美，她觉着自己的紧张洁净。她并不爱他，但舍不得斩断它。毕竟这是冬天里的春天，就这般交往起来，送她回家、送她礼物、拒绝，尔后接受，当姊妹知道，母亲千肯万肯后，她倒惊吓起来，仿佛自己钻进了自己的圈套！当父亲得意、祖母亦过问时，一个女人走进了药房——毛耀球原来是都市浪子！“家里对她，是没有感情可言的。外面的男子的一点恩情，又叫人承受不起。不能承受。断了的好。可是，世上能有几个亲人呢？”不过，与其说舍不得毛耀球，不如说舍不得自己的梦，恸哭过后，他们继续做朋友，但是一切仿佛从头来过，潆珠又是冷冷的、凛凛的，却已是春寒料峭了。毛耀球却不甘心从头来过，在他家他急切地吻了她，她打了他一个嘴巴子——这是最后一幕，大义凛然、最为漂亮的举止！虽浸透着点点滴滴丝丝缕缕的寒冷，但终究值得骄傲与悲哀！无奈她好不容易买的新雨衣丢在他那儿了，非得她自己去才取了回来。毛耀球的商行卖的是灯，“橱窗里上下通明点满了灯，各式各样，红黄纱罩垂着排帘、宫廷描花八角油纸罩、乳黄瓜棱玻璃球，静悄悄地只见灯不见人，像是富贵人家的大除夕，人都到外面祭天地去了。这样的世界真好，可是潆珠的命里没有它”。不，灯的世界有热有光，但不是爱，她走不进去的。这样的春寒！这样的雨夹雪！充满眩惑的外面的世界一样没有爱，但是，她毕竟从式微没落的旧家族中走了出来，同化为大都市的小市民了。至少，她不再是绣在屏风上的鸟！那绣在屏风上的鸟，匡潆珠不是。她飞了出来，也许不再是凤，与只小麻雀一模一样，可总归有了活的生命。她可以说是这类破落旧家族中年轻一代中的一个典型，是退化？该是进化，从有背景有根底的厚重的阴影笼罩中走出，外面的世界虽寒冷，但她终于尝到了自食其力自由恋爱的酸甜辣苦，从这视角看，平凡女性匡潆珠真正地切实地在创世纪。对匡潆珠，张爱玲情感的天平是倾斜的。她不讳言，《创世纪》是写她的祖姨母，潆珠有她表姐表妹的影子？或许还有她自家的影子？她在《童言无忌》中写道：“这一年来我是个自食其力的小市民。关于职业女性，苏青说过这样的话：‘我自己看看，房间里每一样东西，连一粒钉，也是我自己买的。可是，这又有什么快乐可言呢？’这是至理名言，多回味几遍，方才觉得其中的苍凉。”当然，匡潆珠不会有她们的思辨，但潆珠更真实、更素朴、更世俗，更代表人生安稳的一面，这在张爱玲的眼中，人生安稳正是人生飞扬的底子。所以，匡潆珠的形象和张爱玲以往笔下的女性比起来，最无病态最普通。郑川嫦的纤弱重病、葛薇龙的虚荣、铮铮的自私、曲曲的浪漫、心心的执拗、姜长安的屈服、白流苏的工于心计……她统统的没有。她是健康的。“长长的身子，胸脯窄窄地在中间隆起，鹅蛋脸，额角上油油的，黄黄的，腮上现出淡红的大半个圆圈，圆圆的心，却是雪白的，气色太好了，简直乡气。”她有着顶天立地般的自负。毛耀球站在她跟前，“就像他这个人是透明的，她笔直地看通了他，一望无际，几千里地没有人烟——她眼睛里有这样的一种荒漠的神气”。她认真地生活认真地恋爱，尽管是幼稚的。“她觉得她自己是屹然站着，有一种凛然的美。她靠在电线杆上，风吹着她长长的鬈发，吹得它更长、更长，她脸上有一层粉红的绒光。爱是热，被爱是光”。“她喜欢这寒天，一阵阵的西北风吹过来，使她觉得她自己的坚强洁净，像个极大极大、站在高处的石像”。她是清坚决绝的。爱背弃了她，整个世界背弃了她。已跟舞女有了孩子的毛耀球又想对她先奸后娶？或只是她夸大了事情的严重性？但总之她结束了这一幕，并且周到地请陪她去拿回雨衣的妹妹吃辣酱豆腐干！“可是潆珠滚烫地吃下去，她的心不知道在哪里”。心丢了，生命中却仍有本能的懵懂的反抗，在祖母的呵斥中，她“忽然地兜头夹脸针扎似的，火了起来，满眼掉泪，泼泼洒洒。这样也不对，那样也不对；书也不给她念完，闲在家里又是她的不是，出去做事又要说，有了朋友又要说，朋友不正当，她正当，凛然地和他绝交，还要怎么样呢？她叫了起来：‘你要我怎样呢？你要我怎样呢？’一面说，一面顿脚。”全然没有了大家闺秀的风度，却分明是生命的呐喊。是寂寞世界中的懵懂率真的瞎拼瞎撞。难怪老祖母给愣住了，恍惚得几乎不认识她了。
如果说《连环套》的连环套式的结构太紧凑因而显得太逼促，又由于铺垫不够，逼促中又见仓促的话，那么，未完成的《创世纪》却已见张爱玲驾驭长篇的从容不迫之能耐。负重若轻、驾轻就熟、熟极如流。《创世纪》是拧绳式的结构。孙女潆珠是一条主线。一头连着外面的世界：药房店主夫妇、毛耀球、舞女；一头连着家族的世界：姊妹、母亲、祖母。祖母紫薇亦是一条平行的主线。一头连着过去的华丽的拥挤的时代：父亲戚文靖公、公公匡知县、老姨太太、丫头婆子、脾气大的小丈夫、花园小孩照片、小脚脚套。一头连着眼前的寂寞的残破的现实：永远与她怄气的老顽童丈夫、种种不顺眼不顺心的儿辈孙辈亲友老妈子！两条主线之外还有几条副线：飘飘摇摇的全少爷匡仰彝和亲自下厨忙得披头散发的全少奶奶是一条副线，宋美龄派头的姑奶奶和尚未露面的半官派姑爷、寡妇沈太太也是一条副线；有钱的侄孙月亭和月亭少奶奶也是一条副线，绝不是只为了丢下数目可观的红封而出场；同样年近六十的年老的侄孙湘亭及湘宁大奶奶也是一条副线，绝不是只为了给嗜好磕头的匡家磕头而出现；两条主线和几条副线拧绳式绞在一起，走向式微和没落的大家族的背景、根底与今日乱世都市纷扰破碎畸态的现状交织在一起，从而凸显出古今混乱、中西冲突汇集地上海滩的芸芸众生相。《创世纪》显现了张爱玲的大手笔。
但张爱玲三十一年后回忆说，专门爱写详细大纲的她，偏偏《创世纪》没有，也是破天荒。相信张爱玲的记忆不会出现太大的偏差。也许，因为大家族的生活，她是太谙熟了！大家庭的摆设、器物、仪礼、习俗、服饰，她是随手拈来，如数家珍；大家族的嫡亲远亲瓜葛亲，盘根错节，相亲相妒，相比相毁，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的血液循环。她是早早地看得透透的。只要一写到大家族，她就如白居易笔下的琵琶女，“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张爱玲是极能营造氛围的。“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张爱玲就是这样的高手。历史、现实、旧式的婚姻、新派的恋爱、积极的谋生、消极的活着、煤米灯电、磕头做寿、阳关三叠、蓝色的多瑙河……全融进了《创世纪》，“像七八个话匣子同时开唱，各唱各的，打成一片混沌。在那不可解的喧嚣中偶然也有清澄的、使人心酸眼亮的一刹那，听得出音乐的调子，但立刻又被重重黑暗涌上来，淹没了那点了解。”掩卷《创世纪》，剩下的依旧是热闹中的荒凉。
《创世纪》标志着张爱玲的文风由绮靡走向平淡。
如果说《连环套》的语言是良莠混杂，妙语警言与陈词滥调相间的不甚舒服之感，那么，三十五万余字的《创世纪》却是一气呵成的清淡散文式的小说，行云流水，娓娓道来，没有一点疙瘩！
可惜的是，张爱玲不可理喻地自行腰斩了。
这是抗战胜利前张爱玲的最后一部著作。
或许，可以从《创世纪》中寻出一点端倪，从潆珠身上觅出一点影子？“不知为什么，和他来往，时时刻刻都像是离别。总觉得不长久，就要分手了。她小时候有一张留声机片子，时常接连听七八遍的，是古琴独奏的《阳关三叠》，绷呀绷的，小小的一个调子，再三重复，却是牵肠挂肚……”
把这看作张爱玲当时的一页日记，感觉是非常准确的。胡兰成3月回沪，5月即赴武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一心挂两头。
《阳关三叠》在《创世纪》中出现了三次，潆珠回想、想象，紫薇听见、再听见，就那么一句！
古东方的早晨，湖绿的天，淡白的大半个月亮，三个穹门，重重叠叠望进去，这是过关。边城的风景，有两棵枯了半边的大柳树，再过去连这点青苍也没有。“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一步一回头，世上能有几个亲人呢？中国人的离别，肝肠寸断也还像是淡淡的，更是一种蚀心的痛楚。
爱的幻灭，梦一般的荒凉中，科学的童话般的药房也变得恍惚了，潆珠的心声是《阳关三叠》。回忆了人生一世的老祖母听见楼下不知谁用一只手指弹着《阳关三叠》，古琴的曲子搬到嘶嘶的小风琴上，本来就茫然！隔了一会，风琴忽又弹起来了，还是《阳关三叠》，还是用一只手指，还是一个字一个字揿下去——这真是乱梦颠倒啊！不知是恍若隔世，还是恍若来生？
《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佟振保，走在巴黎的街头，荒凉的黄昏，街灯亮了，太阳还在头上，不知谁家用一个指头一个字一个字揿钢琴，那也是乱梦颠倒似的荒凉。
野火花烧了上来的季节已经过去了。从张爱玲的人生旅程中永远地一去不复返了。
等待着她的，她的爱，她的人生，都只是重重复复牵肠挂肚的《阳关三叠》！
这种心境，还能写出什么来呢？
【注释】
[1]炎樱喊张爱玲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