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亲、至亲、疏亲上台及下台原因分析

三、尊亲、至亲、疏亲上台及下台原因分析

(一)尊亲

尊亲主要指司马懿之子,即武帝之亲叔,或惠帝之亲叔祖。贾氏被杀后,进入单纯的宗王相争阶段,首先上台的便是杀死贾后的赵王伦。赵王伦于惠帝为叔祖,二人相隔4世,血缘已疏,但因为是司马懿之子,所以,在宗室中地位很高,属于尊亲一类。为何宗王至此时才上台?此时在世的宗室成员不少,为何最先上台的是这一类成员?这与武帝时期的用人政策有没有关系?

众所周知,司马氏对家族成员的任用始于曹魏末年,直接的目的当然在于巩固权位,为代魏奠定政治基础。如果从社会背景上分析,则通常认为是为了对抗日益增长的门阀势力。[14]武帝即位后,宗室成员继续受到普遍的重用。但细绎史实,我们不难发现,武帝一直对宗王敬而远之,多让他们出镇地方,即使他们身在中央,也几乎没有让他们担当过心腹之任。究其原因,无非是宗王血缘太近,容易对皇位构成威胁。正因为如此,武帝才将外戚视为可以信赖的力量,他先是重用太子妃党,后来又宠任姻缘更近的后族杨氏。武帝死后,也由处于权力核心的杨氏、贾氏先后执政,他们倒台后才轮到外围的宗王。

至于首先上台的是尊亲而非其他宗王,则既有自然的原因,也有人为的原因。参《晋书》之《武帝纪》及诸《宗王传》,泰始元年(265年)西晋建立时,以武帝为中心,在世的宗室有叔祖1人、叔父6人、从伯从叔16人、亲弟4人,其余则为从弟从子。前面这些辈份较高或血缘较近的宗室成员共计27人,全被封王。而武帝自己的儿子,当时最大的司马衷(即以后的惠帝)才7岁,根本没有从政能力。咸宁三年(277年),有3位皇子被任命为禁军将领,但其中2位仅有6岁。因此,历武帝一朝,在中央居于高位的几乎都是年长的尊亲,如安平王孚、义阳王望、汝南王亮等,血缘很近的至亲只有武帝的同母弟齐王攸一人。武帝末年,为了巩固太子的皇位,又让几位年长的皇子出镇远方。杨骏当政时,对宗王一概排斥,结果被贾氏利用。贾氏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则采用分化的办法,对血缘较疏的尊亲予以重用,而对血缘很近的惠帝诸弟予以压制。当时,惠帝的亲叔父已全部死去,亲叔祖在世的还有3位,其中平原王榦有病,梁王肜平庸,只有赵王伦长期出镇,颇有实力,性又贪婪。永康元年(300年),贾后害死太子,梁、赵二王便不再顾忌,将贾氏废黜并杀掉,由赵王伦辅政。

宗王当政与外戚当政有本质的区别,外戚不过是假借虎威的狐狸,通常只能依仗皇帝而得势,要登上皇位是很困难的,而宗王只要有机会,就很容易夺取皇位。外戚在台上,还可以成为皇位与宗王之间的缓冲,但贾后被废使缓冲不复存在。永宁元年(301年),赵王伦便轻而易举地篡夺了皇位。他为惠帝的叔祖,依照嫡长子继承的原则,是无论如何轮不到他来继承皇位的。而且,他在位时宠任僚属、大开封赏、滥杀大臣,朝政极其败坏,所以篡位不久便遭到出镇宗王的群起讨伐。

永宁元年(301年),齐王冏联合成都王颖、河间王颙、常山王等起兵讨伦,伦被擒伏诛,齐王冏上台辅政。为首的是齐王冏而非他人,也不无缘由。起兵之前,居于中央的宗王都遭到赵王伦的压制,只有出镇的宗王有能力起兵。出镇宗王主要有3人:镇许昌的齐王冏、镇邺城的成都王颖、镇长安的河间王颙。其中,河间王颙为惠帝的从叔,已隔4代,血缘太疏,不为众人所服。成都王颖为惠帝的亲弟,势力也强,但他出镇已有两年,在朝中没有影响。齐王冏为惠帝的堂弟,其母又为贾后之姊,介于亲疏之间;其父齐王攸生前很有威望,他本人也一直任职中央,赵王伦曾与之共废贾后,在中央较有影响;而且,齐王冏是受到赵王伦的排挤才离开洛阳的,对赵王伦心存不满。所以,齐王冏顺其自然地充当了讨伐赵王伦的主角,并在赵王伦被杀后上台辅政。

(二)至亲

至亲为武帝诸子,即惠帝诸弟。太安元年(302年),河间王颙与成都王颖又起兵讨伐齐王冏,居于洛阳的长沙王(已从常山改封长沙)顺势杀冏,上台执政。二年(303年),颖、颙复起兵伐被杀,颖于邺城遥执朝政。长沙王与成都王颖都是惠帝的亲弟,因为惠帝唯一的儿子司马遹已被贾后害死,从血缘上说,这类宗王是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但也正是这个原因,他们一直处于被压制的状态。

如前所述,武帝在世时,他们因为年龄较小,在政治上一直没有作为。太康十年(289年),武帝患病,参《晋书》诸《纪》及《宗王传》,当时在世的皇子有10位:司马衷(31岁)、司马柬(28岁)、司马玮(18岁)、司马允(18岁)、司马演、司马遐(17岁)、司马(13岁)、司马颖(11岁)、司马晏(9岁)、司马炽(6岁)。同年十一月,改封皇子柬为秦王、都督关中,玮为楚王、都督荆州,允为淮南王、都督扬江二州,“并假节之国,各统方州军事”。又立为长沙王,颖为成都王,晏为吴王,炽为豫章王,演为代王。

可以看出,除太子以外,三位出镇的皇子恰恰是最年长的,而且出镇的地区都在镇抚吴蜀的边缘地区,其他皇子虽未出镇,但封国也多在吴蜀。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史称武帝此举在于“镇守要害,以强帝室”,[15]但刘颂上书云:“封幼稚皇子于吴蜀,臣之愚虑,谓未尽善。夫吴越剽轻,庸蜀险绝,此故变衅之所出,易生风尘之地。……宜得壮主以镇抚之。”[16]可见以年幼皇子镇抚吴蜀并非妥当之举,应该不是武帝的本来目的。个人以为,由于太子是弱智,如果让年长皇子在武帝死后继续留在中央,很容易对其皇位构成威胁,所以武帝要让他们出镇远方。至于其他几位皇子,据史书记载,演有病,遐懦弱,、颖、晏、炽年幼,留在中央暂无大碍。但武帝也几乎将他们全部封在吴蜀地区(演封在北边),一旦他们长大或有变故,就可以让他们远远地离开洛阳。

杨骏上台后,对宗王一概排斥,结果被贾后利用,惠帝诸弟全被招回。[17]随后一段时间,惠帝诸弟全在洛阳,汝南王亮深感不安,建议遣诸王之国,楚王玮甚为愤恨,贾后遂利用二人的矛盾,将他们先后害死。在玮被杀3个月后,秦王柬莫名其妙地病死了。长沙王因为与楚王玮同母,被贬为常山王,随即就国。淮南王允就国大约也在此时。其后,成都王颖渐渐年长,见贾后之侄贾谧与太子下棋相争,厉声呵道:“皇太子,国之储君,贾谧何得无礼!”贾谧甚惧,于是进言贾后,让颖出镇邺城。[18]赵王伦上台后,对惠帝诸弟尤为猜忌,因淮南王允有兵,便想夺去,允不胜其愤,称:“赵王欲破我家!”最后兵败身死。[19]

讨伐赵王伦时,惠帝诸弟中只有成都王颖任邺城都督,实力最强,常山王则利用了国兵。赵王伦被杀后,齐王冏辅政。太安元年(302年),河间王颙重新挑起事端,推颖为首讨伐齐王冏,理由是冏“窥伺神器,有无君之心”。[20]这一点其实很难证实,冏所以遭到讨伐,血缘才是根本原因。武帝临终前让年长皇子远离中央,形成疏者近而亲者远的格局,这本是一种平衡的策略,但在他们的心中,想来是极不平衡的。当宗王势力居于主导地位后,血缘便是相争的主要依据,亲者总是在向权力中心靠拢。冏居于尊、亲之间,不过是一个过渡的角色。当初冏、颖会于洛阳时,新野王歆曾劝冏“夺其(颖)兵权”,[21]长沙王则对颖说“天下者,先帝之业也,王宜维之”,[22]便是二人相争的兆头。冏主政后,曹摅、王豹、孙惠、郑方都曾上书劝冏退让,但是冏没有接受这些建议,不久果然遭到讨伐。

齐王冏被杀后,长沙王首先上台执政,至亲势力经过长久的压抑,终于升到权力的顶端。但长沙王实力较弱,仅仅是因为身处洛阳才占得先利,成都王颖对此自然心存不满,于是又起兵伐。此后,颖被立为皇太弟,于邺遥执朝政,终于如愿以偿。宗王相争的依据是血缘,成都王颖以至亲而辅政,势力也很强大,应该是无人相争了。但事实并非如此。

(三)疏亲

疏亲为宣帝诸弟之后。永兴元年(304年),东海王越又起兵伐颖,但在荡阴遭到失败,惠帝被送至邺城,越则返回东海国。不久,颖为越弟新蔡王腾及王浚所破,奉惠帝迁至长安,河间王颙执政。二年(305年),越起兵伐颙,颙败,后被越弟南阳王模杀死。光熙元年(306年),惠帝返回洛阳,不久死去,怀帝即位,西晋进入“永嘉之乱”时期。

东海王越与河间王颙都是惠帝之从叔,与惠帝已相隔4代,属于疏亲一类。这类宗王中有少数人因为辈份很高,如下邳王晃、高密王泰等,曾在中央居于高位。至于其他辈份较低者,如义阳王威、新野王歆、竟陵王楙等,在争夺中只能依附于不同的势力。辈分高者可以居于高位,但很难成为主宰,辈份低者就更不必说。但在“八王之乱”后期,东海王越却不仅参与了争夺,而且逐渐居于主宰地位。那么,东海王越为什么要参与?又为什么能参与?这是因为:随着宗王相争的发展,中央与地方的冲突越来越激烈,已超越血缘矛盾而成为主要矛盾。东海王越长期居于中央,最终成为中央势力的代表;成都王颖长期居于地方,最终成为地方势力的代表。东海王越与成都王颖之争,表面上是疏亲与至亲之争,实际上是中央与地方之争。

外戚在中央依附于皇权,所体现的是中央势力,而宗王历职内外,其僚属多出自地方,地方性很强。贾氏被废以后,宗王居于主导地位,他们的僚属也随之攀升。赵王伦曾出镇关中,在他当权期间,其僚属孙秀等皆封大郡,“同谋者咸超阶越次”,文武官封侯者数千人,以至有“貂不足,狗尾续”之讥。[23]又吴人在晋朝仕进艰难,赵王伦却颇为照顾,陆机、郗鉴、贺循、顾荣、戴若思、刁协、应詹等皆为其所辟。[24]淮南王允都督扬、江长达10年,元康九年(299年)被召还时,所将之“淮南奇才剑客”也随同入朝。[25]齐王冏起兵于许昌,上台后也是宠任亲昵,以“五公”为心膂。[26]长沙王一直被贬在国,冏起兵时,率国兵应之,其后国兵便是他依靠的主要力量。[27]成都王颖更是如此,冏失败后,他一直于邺城悬执朝政,被立为皇太弟后,又将乘舆服御迁于邺城,罢宿卫兵以属相府,更以王官宿卫。[28]

任职中央的多是势族高门,而宗王的僚属具有浓厚的地方、寒庶色彩,自然引起他们的不满甚至仇视。随着宗王相争的发展,中央与地方的矛盾也越来越深,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东海王越充当了维护中央权益的角色。越出于司马懿之弟司马馗一系,这一系多任职中央,在宗室中甚有声望。越本人也“少有令名,谦虚持布衣之操,为中外所宗”,官至司空、领中书监。[29]这种家世及个人资历,便成为东海王越上台的重要凭借。

河间王颙得势的原因与越有异:越居于中央,得到朝臣支持;颙居于方镇,攀附于成都王颖。颙于元康九年(299年)出镇关中,“石函之制,非亲亲不得都督关中,颙于诸王为疏,特以贤举”。[30]宗王相争中,颙虽然居于西部重镇,但因为血缘太疏,不能成为争夺的主角,只能随势而动,见机行事:齐王冏起兵时,他不知所从,初附赵王伦,后闻冏、颖兵盛,又回应二人;冏上台后,颙见颖于惠帝为亲,有望登上宝座,自己可为宰相,于是推颖为首,先伐冏,后伐;颖失败后,奉惠帝迁至长安,颙才上台执政。可见,只是在宗王中有实力者死伤殆尽之后,河间王颙才有了成为主角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