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王僚佐与门阀势力之关系

三、藩王僚佐与门阀势力之关系

东晋门阀是通过控制强藩来巩固权位的,刘宋实行宗王出镇制后,士族除了在中央任官外,就是担任府州之上佐。这样,门阀士族在方镇由府主下降为僚佐,这对其地位是一种贬抑。藩王登位后,其府州僚佐自然受到重用,而没有主佐关系的士族,则难以居于权力中心,这在刘宋初年便有明显的表现。如谢灵运因文才而为宋文帝赏遇,“自以名辈、才能,应参时政,……文帝唯以文义见接,每侍上宴,谈赏而已。王昙首、王华、殷景仁等,名位素不逾之,并见任遇,灵运意不平,多称疾不朝直”。[26]孝武帝上台后,“旧臣故佐,曾皆升显”,[27]“(颜)师伯藉宠代臣,势震朝野,倾意厮台,情以货结,自选部至于局曹,莫不从风而靡。曲徇私请,因停诏敕,天震霣怒,仆者相望,师伯任用无改,而王、谢免职。君子谓是举也,岂徒失政刑而已哉!”[28]后废帝被杀后,朝臣各怀异心,江谧投附萧道成,萧齐建立后,江谧官至左民尚书,不久,萧道成敕曰:“江谧寒士,诚当不得竞等华侪。然其甚有才干,堪为委遇,可迁掌吏部。”[29]刘宋末年,晋熙王燮出镇郢州,齐武帝为长史,王晏为安西主簿。齐武帝即位后,王晏官至吏部尚书,“时尚书令王俭虽贵而疏,晏既领选,权行台阁,与俭颇不平”。[30]可见,南朝门阀的现实地位如何,门第固然是一个重要因素,但往往还要看其与皇帝的主佐关系,而且主佐关系还常常重于门第。

南朝时期,少数士族因门户衰落,所以想通过从武以振兴门户。刘宋末年,王蕴“以父楷名宦不达,欲以将途自奋”。[31]萧齐时,王融“以父官不通,弱年便欲绍兴家业,启世祖求自试”,后为竟陵王子良军主,大习骑马,“招集江西伧楚数百人”。[32]但这两人都在政治斗争中被杀。可见士族并非一味鄙薄武事,有的还很希望参与武事,只是参与武事很危险,不但不能振兴门户,还很可能性命不保。

一般情况下,高门多隐身避事。如刘宋前期,王昙首及其兄王弘得到宋文帝的重用,但屡次请求退让。宋末萧道成辅政,禅代在即,王延之与王僧虔中立于朝,时人为之语曰:“二王持平,不送不迎。”[33]齐东昏侯被杀后,“百僚署名送其首。(王)志闻而叹曰:‘冠虽弊,可加足乎?’因取庭中树叶挼服之,伪闷,不署名”。[34]萧梁时,王骞对儿子说:“吾家门户,所谓素族,自可随流平进,不须苟求也。”[35]谢朏更为典型,他经历三次朝代改换而不显同异:萧道成图谋禅宋,以朏有重名,欲引为佐命之臣,谢朏回避;齐明帝谋夺位,朏自中书令求出为吴兴太守,弟瀹时为吏部尚书,朏送酒数斛,写信说“可力饮此,勿豫人事”;梁武帝平定建康,表请谢朏及庐江何胤,并不至。[36]南齐萧子显说:“贵仕素资,皆由门庆,平流进取,坐至公卿,则知殉国之感无因,保家之念宜切。市朝亟革,宠贵方来,陵阙虽殊,顾眄如一。”[37]显然,高门大族有门第作为仕进的保证,没有必要为国死节,也没有必要趋炎附势,冒可能存在的政治风险。正因为他们多远离权宠,在换代之际不显同异,才得以保持门户,衰而不亡。

南朝时期,在政治上最活跃的是地方势力,这与宗王出镇制大有关系。在宗王出镇制下,宗王频繁出镇地方,对地方势力多有辟引。藩王在内争中上台后,地方势力也随之进入中央,并借主佐关系而居于高位。尤其是在宗王势力因内部相争而削弱、异姓势力兴起之时,地方势力更成为新王朝的政治基础。刘裕起兵讨伐桓玄,其同谋多为徐兖寒门。孝武帝先后两次出镇襄阳,其主要活动是讨蛮与北伐,柳元景、宗悫、薛安都、宗越、谭金、武念等雍州人物都曾为孝武帝之属下。梁武帝自襄阳起兵而登位,其所重用的将相便多为雍州豪族,如曹景宗、柳庆远、柳惔、韦睿、杜崱等。和梁武帝同谋起兵的萧颖胄,则对荆州望族深相委仗,如宗夬、乐蔼、刘坦等。萧道成所依赖的则是青、冀豪族,史称“太祖作牧淮、兖,始基霸业,恩威北被,感动三齐。青、冀豪右,崔、刘望族,先睹人雄,希风结义”。[38]其所辟用及援引者有垣崇祖、刘怀珍、崔祖思、刘善明、苏侃、垣荣祖、薛渊、戴僧静、崔慧景等。齐明帝曾出镇豫州,以居于寿阳的裴叔业为右军司马,辅政之后,以裴叔业为心腹,并以其侄子植、飏为直阁,委以宿卫重任。另外,齐明帝还曾引夏侯详为援。萧遥昌为齐明帝之侄,他在任豫州刺史时,欲引用世居寿阳的郑绍叔,但郑绍叔没有跟从。萧遥昌死后,其豫州部曲归于弟遥光,遥光起兵谋废东昏时,豫州部曲便是他借助的重要力量。梁末侯景之乱中,南方土豪势力十分活跃,侯安都为陈武帝将领,欧阳頠、程灵洗等也竞相依附。[39]随藩王(改朝换代之际则为异姓)上台而步入中央,是地方势力上升的重要途径。而地方势力的上升,对旧的士族势力又是很大的冲击。

值得注意的是,南朝地方豪族可以随藩王上台而得势,却很少能发展成为东晋那样延绵不绝的高门大族。原因之一是一旦故主死去,他们与新皇帝的关系便变得疏远,甚至因遭受猜忌而被杀,很难将官位保持数代而不亡。如宋文帝时,“诛灭宰相,盖王华、孔宁子之力也。彼群公义虽往结,恩实今疏”,[40]这里的“群公”指宋武帝故臣徐羡之等人;南齐时,“崇祖为将,志怀驰逐。规搔淮部,立勋豫牧。敬儿莅雍,深心防楚。岂不劬劳,实兴师旅。烹犬藏弓,同归异绪”,[41]指垣崇祖、张敬儿;南齐末年,“王、陈拔迹奋飞,则建元、永明之运;身极鼎将,则建武、永元之朝。勋非往时,位逾昔等,礼授虽重,情分不交。加以主猜政乱,危亡虑及,举手捍头,人思自免”,[42]指王敬则、陈显达。类似例子,史书中比比皆是。他们之所以失势,是因为“义虽往结,恩实今疏”,或“烹犬藏弓”。唯梁武一朝诛杀较少见,这与梁武帝在位时间长,恩义未疏有关。

南朝皇帝为防范士族,多用寒人典掌机要。若考察这些人的经历,则发现他们也多为皇帝之故佐,不过地位较低罢了。宋孝武帝时,所重用的戴法兴、董元嗣、戴明宝为孝武帝任南中郎将时的典签。宋明帝重用的阮佃夫、王道隆、李道儿、杨运长等也为低级僚佐(见前述)。纪僧真在刘宋末年随萧道成在淮阴,南齐建立后兼中书舍人。齐武帝镇盆城时,茹法亮为江州典签,“便辟解事,善于承奉,稍见委信”,[43]吕文度“知军队杂役,以此见亲”,[44]齐武帝即位后二人都受到重用。吕僧珍先后任梁武帝之父萧顺之的门下书佐、豫州典签、领军主簿、丹阳督邮等,后随梁武帝至襄阳,梁武帝即位后他官至领军将军,“任总心膂,恩遇隆密,莫与为比”。[45]陈庆之从小随从梁武帝,梁建立后多次领军北伐,建功立业。由此可见,随藩王或异姓上台,也是寒人得势的重要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