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有虞二妃
有虞二妃(1)者，帝尧之二女也。长娥皇，次女英。
舜父顽母嚚(2)。父号瞽叟。弟曰象，敖游于嫚(3)。舜能谐柔之(4)。承事(5)瞽叟以孝。母憎舜而爱象，舜犹内治(6)，靡有奸意(7)。四岳(8)荐之以尧，尧乃妻(9)以二女，以观厥内(10)。
二女承事舜于犬亩(11)之中，不以天子之女故而骄盈怠嫚(12)，犹谦谦恭俭，思尽妇道。瞽叟与象谋杀舜，使涂廪(13)。舜归告二女曰:“父母使我涂廪，我其往(14)?”二女曰:“往哉!”舜既治廪，乃捐阶(15)，瞽叟焚廪，舜往飞出(16)。象复与父母谋，使舜浚井(17)。舜乃告二女。二女曰:“俞(18)，往哉!”舜往浚井，格(19)其出。入，从掩，舜潜出(20)。时既不能杀舜，瞽叟又速(21)舜饮酒，醉将杀之。舜告二女，二女乃与舜药浴汪(22)。遂往，舜终日饮酒不醉。舜之女弟系怜之(23)，与二嫂谐(24)。父母欲杀舜，舜犹不怨怒之。不已，舜往于田号泣，日呼旻天(25)，呼父母。惟害若兹(26)，思慕不已(27)。不怨其弟，笃厚不怠(28)。既纳于百揆(29)，宾于四门(30)，选于林木(31)，入于大麓(32)。尧试之百方，每事常谋于二女。舜既嗣位(33)，升为天子。娥皇为后，女英为妃。封象于有庳(34)。事瞽叟犹若初焉。
天下称二妃聪明贞仁。舜陟方(35)，死于苍梧(36)，号曰重华(37)。二妃死于江湘之间，俗谓之“湘君”(38)。
【注释】
(1)有虞二妃:虞舜的两个妻子。有虞:指虞舜。舜姓姚，有虞氏，名重华。有虞氏，部落名。晋人皇甫谧说“舜母名握登，生舜于姚墟，因姓姚氏也。”
(2)父顽母嚚(yǐn):父亲母亲都很愚蠢而狡猾。《左传·僖二十四年》:“口不道忠信之言为嚚。”这里的母指继母。《史记·五帝本纪》:“舜父瞽叟，盲，而舜母死，瞽叟更娶妻而生象。”
(3)敖游于嫚:贪玩而心地龌龊。敖:也作“遨”，游逛。于嫚:通“汙(污)漫”，卑鄙龌龊。
(4)谐柔之:用顺从的态度同他们处得很好。
(5)承事:奉行职责(此处指孝养父亲)。
(6)内治:努力维护家庭的和睦，恭敬事奉继母。
(7)靡有奸意:没有坏心。
(8)四岳:官名。相传羲和的四个儿子做尧臣，分管四方的诸侯，故叫四岳。
(9)妻:做妻子，用作动词。
(10)以观厥内:用嫁给二女的办法来观察他治家的能力。厥:他(代舜)。
(11)犬亩:即畎亩，田间，田地。犬:通“畎”，田间的水沟、垄沟。
(12)骄盈怠嫚:骄傲怠慢。骄盈:傲慢。嫚:通“慢”。
(13)涂廪:粉饰粮仓，用泥巴封仓顶。
(14)我其往:我是否前往。其:语气副词。
(15)捐阶:扔掉梯子。
(16)此句中的“往”字似是多出的字。
(17)浚井:淘井。《史记》说是“穿井”。
(18)俞:是，肯定性的应答之词。
(19)格:阻碍。
(20)从掩，舜潜出:接着就封了井口，舜却潜入井旁，另凿一孔从别的井中跑出。《孟子·万章》:“使浚井，出，从而掩之。”《史记·五帝本纪》:“舜穿井为匿空，旁出。”《括地志》:“舜井在妫州怀戎县西外城中。其西又有一井，《耆旧传》云‘并舜井也，舜自中出。’”
(21)速:请。
(22)浴汪:浴池。
(23)系怜之:同情怜悯他。舜妹名果攵手，见《汉书·古今人表》。
(24)谐:通“偕”。
(25)旻天:泛指天。
(26)若兹:如此。
(27)思慕不已:思念爱慕而不休。慕:依恋。
(28)笃厚不怠:更加厚道毫不懈怠。
(29)纳于百揆(kuí):让舜参与百官事务。百揆:百官。《尚书·舜典》:“纳于百揆，百揆时叙(承顺)。”《史记·五帝本纪》:“于是尧乃试舜五典百官，皆治。”
(30)宾于四门:在四门迎宾。四门:明堂的四方之门。《尚书·舜典》:“宾于四门，四门穆穆(敬肃的样子)。”
(31)选于林木:进入林山。选:入。
(32)麓:山脚。《尚书·舜典》:“纳于大麓，烈风雷雨不迷。”
(33)嗣位:继承了尧的帝位。
(34)有庳:古地名，也作“有鼻”。《史记·五帝本纪》:舜“封弟象为诸侯。”
(35)陟(zhí)方:帝王巡察。
(36)苍梧:山名，又名九嶷山，在今湖南宁远县。
(37)《尚书·舜典》:“帝舜曰重华。”《史记·五帝本纪》:“虞舜者，名曰重华。”
(38)俗谓之湘君:通常所说的湘君，一般称为湘君。
【译文】
虞舜的两个妻子是唐尧的两个女儿，大的叫娥皇，小的叫女英。
舜的父亲和继母都很愚蠢狡猾又顽固。父亲人称“瞽叟”。弟弟是继母生的，名字叫象，贪求游逛玩乐，心性龌龊。舜处在这样的家庭中，却能用柔顺的态度和他们处得很好，履行儿子的职责，孝顺父母。继母恨舜而爱象，舜仍努力维护家庭的和睦，无有坏心。四岳发现了舜这个人才，把他推荐给尧帝。尧先把两个女儿嫁给他，以便看看他治理家庭的本领。
二女虽然嫁给了一个种田的男人，却并不以为自己是尧帝的女儿而傲慢，仍旧很谦逊，所想的就是怎样尽到妻子的责任。瞽叟和象商量要暗地把舜害死，让舜去涂饰粮仓的仓顶。舜回头告诉二女说:“父母亲要我涂饰仓顶，我是去，还是不去?”二女回答说:“去啊!”舜沿着梯子爬上仓顶，做完了涂饰的事，瞽叟和象却抽掉了梯子，并且放火焚烧粮仓，舜急忙从火中跳了出来。象又与父母商量，要舜去淘井。舜告诉二女，二女说:“行，去吧!”舜下井去淘井，象和瞽叟却堵塞了井口。舜就潜入井旁另凿了一口通道，从别的井中钻了出来。接连两种办法都未能把舜害死。瞽叟又请舜喝酒，准备把舜灌醉后杀掉。舜告诉二女，二女就用药水做洗澡水，让舜在药水中洗过了身子，然后前去。去后虽被灌了一天的酒，却一点也不醉。舜的妹妹很同情怜悯舜，也常和两个嫂嫂一起暗中保护着舜。
舜的父母亲就是这样用尽心机要杀掉舜，舜仍旧不怨恨他们。实在无法摆脱烦恼时，舜就前往田里劳动，对着太阳含泪呼喊，先呼喊苍天，接着就呼喊父母。被害到这种地步，仍然思慕父母不已。也不怨恨弟弟，对象仍然厚道不减。尧对舜的治家本领认可了，接着便让他去参与百官事务，舜把一切事务都办得很成功;尧又让他在帝宫的四门迎送宾客，舜的一切礼节都很周到;尧又让他进入森林大山，看他是否会迷路，无论狂风大雨舜都不迷失方向。尧用遍各种办法考验舜。舜做每件事情都要和二女商议。二女全力帮助着舜。后来舜继承了尧的帝位，封娥皇为后、女英为妃;还把有庳那个地方封给了象，孝养瞽叟仍和当年一样。
天下的人都称赞舜的两个妻子聪明、坚贞又贤惠。舜后来在南方巡察时死在苍梧山。舜的名字叫重华。两个妻子死在长江与湘江之间，通常称作“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