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鲁臧孙母
臧孙母者，鲁大夫臧文仲(1)之母也。
文仲将为鲁使至齐，其母送之曰:“汝刻(2)而无恩，好尽人力，穷人以威(3)。鲁国不容子矣，而使子之齐。凡奸将作(4)必于变动。害子者，其于斯发事(5)乎!汝其(6)戒之。鲁与齐通壁(7)，壁邻之国也。鲁之宠臣多怨汝者，又皆通于齐高子、国子，(8)是必使齐图鲁(9)而拘汝，留之，难乎其免也，汝必施恩布惠而后出，以求助焉。”
于是，文仲托于三家(10)，厚士大夫(11)，而后之齐。齐果拘之而兴兵欲袭鲁。文仲微(12)使人遗公(13)书。恐得其书(14)，乃谬其辞(15)曰:“敛小器，投诸台(16)。食猎犬，组羊裘(17)。琴之合(18)，甚思之。臧(19)我羊，羊有母。食我以铜(20)鱼。冠缨不足，带有余(21)。”公及大夫相与议之，莫能知之。人有言:“臧孙母者，世家(22)子也。君何不试召而问焉?”于是，召而语之曰:“吾使臧子之齐，今持书来，云尔，何也?”臧孙母泣下襟曰:“吾子拘，有木治(23)矣。”公曰:“何以知之?”对曰:“‘敛小器，投诸台’者，言取郭外萌(24)内(25)之于城中也，‘食猎犬，组羊裘者’，言趣飨(26)战斗之士而缮甲兵(27)也，‘琴之合，甚思之’者，言思妻也，‘臧我羊，羊有母’者，告妻善养母也，‘食我以铜鱼’，‘铜’者其文‘错’(28)，错者所以治锯(29)，锯者所以治木(30)也，是有木治，系于狱矣，‘冠缨不足，带有余’者，头乱不得梳、饥不得食也。故知吾子拘而有木治矣。”
于是，以臧孙母之言，军(31)于境上。齐方发兵，将以袭鲁，闻兵在境上，乃还(32)文仲而不伐鲁。
【注释】
(1)臧文仲:鲁国的卿，臧哀伯之孙、伯氏瓶之子臧孙辰。
(2)刻:刻薄。
(3)穷人以威:用官威使人处于困窘之地。穷:困厄。威:官威。
(4)奸将作:坏事发生之前。奸:邪恶。
(5)其于斯发事乎:大概要在这上面出事。
(6)其:务必，一定。语气副词。
(7)通壁:连着边界。
(8)高子、国子:齐国世代为卿秉持国政的两个贵族。《左传》杜注:“国子、高子天子所命，为齐守臣，皆为上卿。”
(9)图鲁:图谋攻打鲁国。
(10)托于三家:亲近鲁国大夫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三个豪族。托:寄身，投靠。
(11)厚士大夫:和士大夫们友好往来。厚:厚交，深交。
(12)微:暗中。
(13)公:指鲁公。
(14)恐得其书:害怕书信落在别人手中。此句《太平御览·器物部八》作“恐人得之。”
(15)谬其辞:故意把信写得一般人看不懂。谬:荒诞。
(16)敛小器，投诸台:把小器物都装在瓵中。台:通“瓵”，瓦器，盛一斗六升。《尔雅·释器》:“瓯、瓿谓之瓵。”
(17)食猎犬，组羊裘:把猎犬喂饱，编织缝补好羊皮裘。食(sì):用作使动。
(18)琴之合:古人以琴合比夫妻和谐。
(19)臧:善。
(20)铜:原本为“同”，据《太平御览》而改为“铜”。
(21)冠缨不足，带有余:帽带子不够用而鞋带、腰带很宽余。
(22)世家:世世代代显贵的人家。
(23)木治:坐监狱。
(24)郭外萌:外城的百姓。萌:通“氓”，百姓。
(25)内:通“纳”。
(26)趣飨:赶快招待好。趣:通“促”。飨(xiǎng):用酒食招待人。
(27)缮甲兵:修整兵器。
(28)其文错:这个字应是“错”字。
(29)治锯:修理锯条。
(30)治木:截切木材。
(31)军:驻军。用作动词。
(32)还:放还。
【译文】
臧孙母，即鲁国大夫臧文仲的母亲。
文仲将作为鲁国的使者到齐国去。他的母亲送行时说:“你为人刻薄，很少给人好处，喜爱别人把全部力气都用完，又常常凭自己的权力使别人处于困境。鲁国朝廷不能留用你，才叫你去出使齐国。大凡坏事发作之前必有变化的预兆。祸害你的事，大概要从这件事上发作。你可要警惕!鲁国和齐国连着边界，是两邻居。鲁国那些受国君宠爱的臣子中有很多是怨恨你的，他们又都和齐国权贵高昭、国惠有关系，高昭、国惠这次一定要图谋让齐国攻打鲁国，而且先扣留你，被扣留后就很难逃脱了。你一定要在出国之前多做好事、多给别人好处，以便在你有难之时别人帮助你排解患难。”
于是文仲就托附于鲁国大夫孟孙氏、叔孙氏和季孙氏三个豪族，和士大夫们加深交情，然后才到齐国去。齐国果然扣留了他，并且派军队要攻打鲁国。文仲暗中让人送给鲁国国君一封信。害怕书信落到别人手中，就故意把信写得一般人看不懂，信中写道:“把小器物装在瓦器中。把猎犬喂饱，缝补好羊皮裘。对和谐的琴声我很怀念。好好喂养羊，羊有老母羊。拿铜鱼叫我吃，帽带不够，腰带有余。”鲁国国君和大夫一块研读，没有人能理解信中的意思。有人建议说:“臧孙的母亲，是世代显贵人家的女儿。国君为什么不叫她来看一下信试试?”于是，叫来臧孙的母亲，鲁君向她说:“我派臧先生出使到齐国去了。现在他让人送回一封信，写着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臧孙母亲看过了信，伤心地哭着说:“我儿子被扣留了，关在监狱中了!”鲁君问:“怎么知道的呢?”母亲说:“‘把小器物装在瓵中’，是说要你把外城的百姓转移到城内。‘把猎犬喂饱，缝补好羊皮裘’，是说要你赶快款待好能打仗的士兵。‘和谐的琴声我很怀念’，是说他很想念他的妻子。‘好好喂养羊，羊有老母羊’，是告诉他妻子要好好孝顺母亲。‘拿铜鱼叫我吃’，‘铜’字，应该是‘错’字，错是错刀，错刀是用来修理锯条的，锯子是用来截断木材的，是说他被木桩限制住了，囚禁在狱中。‘帽带不够，腰带有余’，是说他的头很蓬乱却无法梳理，肚子饿得慌却没有吃的。所以我说我儿子被人家关在监牢里了。”
于是，就按照臧孙母亲的说法，驻军在边境上。齐国刚要发兵进攻鲁国，听说鲁国已把军队驻扎在边境上防备着，就放回了文仲，不攻打鲁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