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齐相御妻
齐相晏子仆御(1)之妻也，号曰“命妇”(2)。
晏子将出，命妇窥，其夫为相御，拥大盖(3)，策驷马(4)，意气洋洋(5)，甚自得(6)也。
既归，其妻曰:“宜矣，子之卑且贱也(7)!”夫曰:“何也?”妻曰:“晏子长不满三尺(8)”，身相齐国(9)，名显诸侯。今者吾从门间(10)观其志气，恂恂自下(11)，思念深矣。今子身长八尺，乃为之(12)仆御耳。然子之意洋洋若自足者(13)。妾是以去也(14)。”
其夫谢(15)曰:“请自改何如?”妻曰:“是怀晏子之智而加以八尺之长也(16)。夫(17)躬仁义(18)，事明主，其名必扬矣。且吾闻宁荣于义而贱，不虚骄以贵。”于是，其夫乃深自责，学道，谦逊，常若不足。
晏子怪而问其故，具以实对。于是晏子贤其能纳善自改(19)，升诸景公(20)，以为大夫，显(21)其妻以为“命妇”。
【注释】
(1)晏子仆御:晏子的车夫。晏子:名婴，字平仲。春秋时齐国大夫、政治家，齐景公时任国相。
(2)命妇:受有封号的妇女。
(3)大盖:大伞盖。盖:伞盖，也称车盖，车上用以遮阳避雨的装备。
(4)策驷马:驾驶着由四匹马拉的车。
(5)意气洋洋:得意洋洋。
(6)自得:自以为得意、得志。
(7)宜矣，子之卑且贱也:你处在卑贱的地位是应该的，你只能做一个车夫。宜:适合，应该。卑且贱:指卑贱的身份。
(8)不满三尺:《史记》作“不满六尺”。
(9)相齐国:辅佐齐国，做齐国的宰相。
(10)间:门缝，暗中。
(11)恂恂自下:谦虚和蔼。恂恂:谦和的样子。自下:自以为很普通。
(12)之:代晏子。
(13)若自足者:好像十分满足十分得意的模样。
(14)是以去矣:因此我要离开你，因此不想再做你的妻子。
(15)谢:道歉，认错。
(16)是怀晏子之智而加以八尺之长也:如果这样，你就不仅是将晏子的智慧学到了手，同时还比他相貌更漂亮。八尺之长:指晏子御者相貌堂堂。
(17)夫:发语词。
(18)躬仁义:为仁义而操劳。躬:亲自。
(19)纳善自改:接受劝言，改正错误。
(20)升诸景公:汇报给景公。升:晋级，升官，这里指将这件事向上禀报。
(21)显:显扬，表彰。
【译文】
齐国国相晏婴车夫的妻子，人们都称作“命妇”。
晏子将要出行，车夫的妻子从门缝里暗中偷看:他的丈夫做着晏子的车夫，坐在大伞盖下，驱赶着拉车的马，盛气凌人，非常得意。
丈夫出车回来，他的妻子说:“你处在卑贱的地位上是应该的，你只能做个车夫!”丈夫说:“什么意思?”妻子说:“晏子高不过六尺，做着齐国的国相，名声显扬诸侯。今天我从门缝里暗中观察他的心志气度，谦虚和蔼，自以为很普通，思想境界却高远得很啊!你虽然身高八尺，却只是他的车夫罢了。可是，你却得意洋洋，好像十分满足的样子。我因此要离你而去了。”
她的丈夫认错说:“请允许我改正自己的过错，怎么样?”妻子说:“如果这样，你就不仅是把晏子的智慧学到了手，同时还拥有漂亮仪表(比晏子更胜一筹)。一个人为仁义而操劳，侍奉英明的国君，他的名声就一定会远扬的。况且我听说宁肯把占据道义却处在卑贱的地位当作光荣，也不把似有实无的荣华富贵当作骄傲。”于是，丈夫就深刻自责，努力学习知识，修养品行，变得非常谦逊，经常表现出永不自满的样子。
晏子觉得很奇怪，问其中的缘故，车夫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晏子。于是，晏子赞许他能采纳劝言而改正错误，便把这情况报告给了景公。景公让晏子的车夫做了大夫，并且表彰了他的妻子，赐给了她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