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阿谷处女
阿谷处女者，阿谷之隧(1)浣者(2)也。
孔子南游，过阿谷之隧，见处子(3)佩璜(4)而浣。孔子谓子贡曰:“彼浣者其(5)可与言乎?”抽觞(6)以授子贡曰:“为之辞(7)，以观其志。”子贡曰:“我北鄙(8)之人也，自北徂(9)南，将欲之楚。逢天之暑，我思谭谭(10)。愿乞一饮，以伏(11)我心。”处子曰:“阿谷之隧，隐曲(12)之地，其水一清一浊，流入于海。欲饮则饮，何问乎婢子?”授(13)子贡觞，迎流而挹(14)之，投而弃之(15);从流而挹之，满而溢之。跪置沙上，曰:“礼不亲授(16)。”
子贡还，报其辞。孔子曰:“丘已知之矣。”抽琴去其轸(17)以授子贡曰:“为之辞!”子贡往曰:“向者(18)闻子之言，穆如清风(19)，不拂不寤(20)。私复我心(21)，有琴无轸。愿借(22)子调其音!”处子曰:“我鄙野之人也，陋固无心(23)，五音(24)不知，安能调琴?”
子贡以报孔子。孔子曰:“丘已知之矣，过贤则宾(25)。”抽絺(26)五两(27)，以授子贡，曰:“为之辞!”子贡往曰“吾北鄙之人也，自北徂南，将欲之楚。有絺五两，非敢以当子之身(28)也，愿注(29)之水旁!”处子曰:“行客之人，嗟然永久(30)，分其资财，弃于野鄙。妾年甚少，何敢受子。子不早命(31)，窃有狂夫名之者(32)矣。”
子贡以告孔子。孔子曰:“丘已知之矣。斯(33)妇人达于人情而知礼。”
【注释】
(1)阿谷之隧:山谷的水洞，从山谷洞中流出的一股水。阿:山的曲处。隧:地道，这里指山下的水洞。
(2)浣(huàn):洗。
(3)处子:未出嫁成婚的女子，处女。
(4)佩璜:佩带着半月形的佩玉。
(5)其:大概，或许。语气副词。
(6)觞:类似酒盅的酒具。
(7)为之辞:向她致辞，对他说话，和她攀谈。
(8)北鄙:边远的北方。
(9)徂(cú):往。
(10)我思谭谭:我心里像火在烧。思:心中。谭谭:通“燂燂(xún)”。《说文解字》:“燂，火热也。”
(11)伏:降伏，降火。
(12)隐曲:偏僻而弯曲。
(13)授:通“受”。
(14)挹(yi):舀。
(15)投而弃之:一投入水中就被流水打翻了。
(16)礼不亲授:按礼我是不能亲手交给你的。这是封建陈腐礼教。
(17)轸:琴上的弦柱。
(18)向者:方才，刚才。
(19)穆如清风:温和得像清风一样。语出《诗经·大雅·烝民》。穆:温和。
(20)不拂不寤:一点也不逆耳。拂:违背。寤:通“牾”，逆背。
(21)私复我心:我心里又想了一下。或“我想使我焦灼的心再次萌动”。
(22)借:借助，请帮助。
(23)陋固无心:本来就愚陋得没有别的念头。
(24)五音:古五个音阶即宫、商、角、徵、羽。
(25)过贤则宾:从贤人身边经过要敬如贵宾。(“过”，理解为“访问”也通。)
(26)絺綌(chīxì):絺是细葛布，綌是粗葛布。
(27)五两:五匹。
(28)非敢以当子之身:不敢用它来等同你的身价。当:相当，等同。
(29)注:引申为投放。
(30)嗟然永久:囉嗦了这么长时间。
(31)子不早命:你怎么不早说。
(32)窃有狂夫名之者:我自己已经接受了别人的聘礼了。狂夫:对丈夫的谦称。窃:暗中、私下。谦词。名:问名。《礼记·昏仪》:“婚礼纳采，问名。”问名:媒人去问女方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日。
(33)斯:这。
【译文】
阿谷处女，是一位在山洞流出的一股水旁洗衣的女孩。
孔子到南方去游说，经过从山洞流出的一股水旁，见一位女孩佩着半月形的佩玉在水边洗衣服。孔子对学生子贡说:“那个洗衣服的女孩或许可以和她攀谈攀谈。”取出酒杯交给子贡，说:“和她谈谈，了解了解她的心志。”子贡前去说:“我是边远的北方人，从北方到南方，准备到楚国去。遇着大热天，我心里像火在烧。想求你喝一点水，以便降降我心中的火。”女孩说:“山谷的洞边，是偏僻而弯曲的地方，那水一股清一股浊，流往海中。想喝就喝，何必问我这个小女孩呢?”说罢，接过了子贡的酒杯，迎着流水一舀，刚注入的水马上就被流水冲走了;顺着流水一舀，满得向外溢。跪着放在沙滩上，说:“按礼是不能亲手交给你的。”
子贡转回来，汇报了女孩的话。孔子说:“我知道了。”接着，取出琴，抽掉弦柱交给子贡，说:“再去和她谈谈!”子贡前去说:“刚才听你说起话来，温和得像清风一样，一点也不逆耳。我想使我的心情再愉快一点，可是有琴却没有弦柱。想请你帮我调调琴音!”女孩说:“我是乡下的女子，本来就愚陋得没有别的念头，连五音都不懂，怎会调琴?”
子贡回去报告给孔子。孔子说:“我知道了。遇见有修养的人要像尊敬贵宾那样尊敬他。”取出五匹葛布交给子贡，说:“再去和她谈谈!”子贡前去说:“我是边远的北方人，从北向南，想到楚国去。有五匹葛布，不敢说用它来等同你的身价，也不能亲手交给你，只好放在水旁。”女孩说:“过路客人哪，怎么唠叨了这么久?还拿出你的财物扔在荒野。我年纪很小，怎么敢接受你的东西。你怎么不早说?我已经是订了婚的人了。”
子贡报告给孔子。孔子说:“我知道了。这个女孩既懂得人情，也知道礼的规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