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楚野辨女
楚野辨(1)女者，昭氏之妻也。
郑简公使大夫聘(2)于荆(3)。至于狭路，有一妇人乘车与大夫遇，毂击(4)而折大夫车轴。大夫怒，将执而鞭之。妇人曰:“妾闻君子‘不迁怒，不贰过(5)’。今于狭路之中，妾已极矣(6)。而子大夫之仆(7)不肯少引(8)，是以败子大夫之车，而反执妾，岂不迁怒哉?既不怒仆，而反怒妾，岂不贰过哉?《周书》曰:‘毋侮鳏寡而畏高明(9)’。今子列大夫而不为之表，而‘迁怒’‘贰过’，释仆执妾，轻其(10)微弱，岂可谓‘不侮鳏寡’乎?吾鞭则鞭耳，惜子大夫之丧善也?”
大夫惭而无以应，遂释之而问之。对曰:“妾楚野之鄙人(11)也。”大夫曰:“盍从我于郑乎?”对曰:“既有狂夫(12)，昭氏在内(13)矣。”遂去。
【注释】
(1)辨:通“辩”。“辩女”，有口才的女性。
(2)聘:古代诸侯国派使者出访他国。
(3)荆:楚国的国都，也代楚国。
(4)毂击:车毂互相撞击。毂(ɡǔ):车轮中间车轴贯入处的圆木。
(5)不迁怒，不贰过:语出《论语·雍也》，意思是不转嫁愤怒，不重犯同样的错误。
(6)妾已极矣:我已经让到极限了。
(7)仆:车夫。
(8)少引:稍稍让一下。引:引车而让路，即牵拉马韁绳使车让路。
(9)毋侮鳏寡而畏高明:不要欺侮孤独无依的老翁和寡妇却对官高位显的人无端害怕。鳏:老年丧妇。《尚书·洪范》作“无虐茕独而畏高明”。茕独:孤独，泛指鳏寡孤独。
(10)其:指代昭氏之妻。
(11)鄙人:鄙陋之人，谦词。鄙:边远。
(12)狂夫:古时妇女对自己丈夫的谦称。
(13)在内:即在室，已经出嫁。
【译文】
楚国乡下有一位能言善辩的妇女，她是一位姓昭的人的妻子。
郑简公派大夫到楚国访问。走到一处狭窄的路段，有一位妇女坐着车和大夫相遇，两个车子的毂互相撞击，以致折断了大夫的车轴。大夫发怒了，捉拿了那个妇女，并且要鞭打她。那位妇女说:“我听说:有修养的人‘不转嫁自己的愤怒，不重犯同样的错误’。今天在狭窄的路段咱们两车相遇，我的车子已经让到极点了。可是你的车夫却不肯稍微牵引马缰让一下，所以撞坏了你的车轴。责任本来在你们，却反而要绑缚我。难道不是转嫁愤怒吗?不仅不责怪你的车夫，反而责怒于我。难道不是错上加错吗?《周书》中说:‘不要欺侮孤独无依的老人和寡妇，却对官高位显的人无端害怕。’现在你位列大夫却不做大夫的表率，转嫁愤怒，同犯两个错误，不追咎车夫而绑缚我，小看我一个微弱的妇女，怎能说你是‘不欺侮孤独无依的老人和寡妇’呢?要鞭打我，就鞭打罢了。可惜，你作为一个大夫却由此配不上做一个好大夫了!”
大夫惭愧得无言答对。于是就解下了绳索而问那妇女。妇女说:“我是楚国乡下一位俗陋的妇女。”大夫说:“何不跟上我到郑国去呢?”回答说:“我已经有了丈夫，已经出嫁了。”说完就驾车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