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赵津女娟
赵津女娟者，赵河津吏(1)之女，赵简子之夫人也。
初，简子南击楚，与津吏期(2)。简子至，津吏醉卧，不能渡。简子怒，欲杀之。娟惧，持楫而走(3)。简子曰:“女子走，何为?”对曰:“津吏息女(4)。妾(5)父闻主君东渡不测之水，恐风波之起，水神动骇，故祷祠九江三淮(6)之神，供具备礼，御釐受福(7)，不胜巫祝杯酌余沥(8)，醉至于此。君欲杀之，妾愿以鄙躯(9)易父之死!”简子曰:“非女之罪也。”娟曰:“主君欲因其醉而杀之，妾恐其身之不知痛而心不知罪也，若不知罪杀之，是杀不辜也。愿醒而杀之，使知其罪!”简子曰:“善。”遂释，不诛。
简子将渡，用楫者少一人。娟攘卷掺楫(10)而请曰:“妾居河济(11)之间，世习舟楫之事。愿备员持楫。”简子曰:“不榖(12)将行，选士大夫齐戒(13)沐浴，义(14)不与妇人同舟而渡也。”娟对曰:“妾闻昔者汤伐夏，左骖雌骊，右骖牝靡(15)，而遂放(16)桀。武王伐殷，左骖牝骐，右骖牝騜(17)，而遂克纣，至于华山之阳(18)。主君不欲渡则已，与妾同舟又何伤乎?”简子悦，遂与渡。中流(19)，为简子发《河激》之歌，其辞曰:“升彼阿(20)兮面观清，水扬波兮杳冥冥(21)，祷求福兮醉不醒，诛将加兮妾心惊，罚既释兮渎(22)乃清，妾持楫兮操其维(23)，蛟龙助兮主将归，呼来櫂(24)兮行勿疑。”
简子大悦，曰:“昔者(25)不榖梦娶妻，岂此女乎?”将使人祝祓(26)以为夫人。娟乃再拜(27)而辞曰:“夫，妇人之礼，非媒不嫁(28)。严亲在内，不敢闻命。”遂辞而去。
简子归，乃纳币于父母(29)，而立以为夫人。
【注释】
(1)河津吏:管理黄河渡口的官员。津:渡口。
(2)期:约定。
(3)走:奔跑。
(4)息女:亲生女儿。息:生。
(5)妾:妇女自谦的称呼，未嫁也可称此。
(6)九江三淮:泛指江河。
(7)御釐受福:供奉水神而求他降福。御:侍奉。釐(xi):釐事，祭祀鬼神之事。受:通“授”。
(8)不胜巫祝杯酌余沥:经受不了酒力。巫祝:迷信的人认为能通神鬼的人，这里指祭祀的主持人。杯酌余沥:指代酒。
(9)鄙躯:自己的性命，谦说。
(10)攘卷掺楫:挽起袖子和裤腿，拿着船桨。掺(shān):持、拿。
(11)河济:黄河和济水。
(12)不榖:不善，帝王自己的谦称。
(13)齐戒:斋戒。齐，通“斋”。
(14)义:按理。
(15)左骖牝骊，右骖牝靡:左边驾驶着雌黑马，右边驾驶着雌麋鹿。“左骖牝骊”原文无“牝”字，依前后文义而加之。骖:驾车的边马。牝(pin):雌的鸟兽。靡:通“麋”，麋鹿。
(16)放:流放，逐放。
(17)騜:黄白色的马。《尔雅·释畜》:“黄白，皇。”骐:有青黑色纹理的马。
(18)华山之阳:华山之南。
(19)中流:河流的中心。
(20)阿:山。
(21)杳冥冥:一片无边的昏暗。杳:远。冥冥:晦暗、昏暗的样子。
(22)渎:河水。
(23)操其维:把握着大绳。(维，解为“通‘惟’，希望”也通。)
(24)櫂(zhào):船桨。
(25)昔者:从前。
(26)祝祓(fú):祈福除灾的仪式。
(27)再拜:郑重其事地行了两个礼。
(28)此是封建礼教。
(29)纳币于父母:对娟的父母送了聘礼。
【译文】
赵津女娟，是赵国管理黄河渡口的一位官员的女子、赵简子的夫人，名字叫娟。
当初，简子要到南方去攻打楚国，和管理黄河渡口的官员事先约定了渡河的时间。简子按约定的时间前去渡河，渡口的官员却喝醉了酒，睡在床上，不能渡河。简子发怒了，要杀死他。娟很恐慌，急忙拿着船桨跑到简子身边。简子问:“女孩，你跑来干什么?”娟回答说:“我是渡口官员的女子。我父亲听说你要东渡不可预料的黄河，担心一旦摆渡，风浪骤起，惊动水神，所以事前祈祷水神，摆设祭品，举行了周到的祭祀礼节，请求水神赐福，因承受不了酒力，才醉到这个样子。你如果要杀他，我情愿代替父亲受死!”简子说:“不是你的罪过。”娟说:“你要趁他酒醉杀死他，我想这样杀他时，他并不能感觉到疼痛，心里也不能明白自己的罪过。如果在他不明白罪过的情况下杀了他，那就是等于杀没有罪过的人。希望在他酒醒之后再杀，使他明白自己的罪过!”简子说:“好。”于是就放了娟的父亲，没有杀他。
简子要渡河了，划桨的缺一个人。娟就挽起袖子和裤腿，拿着船桨请求说:“我住在黄河、济水一带，从小就学会了船上这一套活路，希望给你做一个充数的划桨人。”简子说:“我出发之前，挑选士大夫敬神拜佛，不吃腥味，洗了澡，按道理是不同妇女在一个船上渡河的。”娟说:“我听说，从前商汤讨伐夏桀时，左边驾驶着雌黑马，右边驾驶着雌麋鹿，结果逐放了夏桀。周武王讨伐殷纣时，左边驾着雌黑马，右边驾着雌黄马，结果打败了殷纣王，到达了华山的南边。你不想渡河，也就算了;要想渡河，和我在一个船上同渡，有什么不好呢?”简子听了很高兴，于是就和娟同舟而渡。到了黄河中心，娟给简子唱起了《河激》歌，歌词的意思是:“面对着清清的河水啊，要登上对岸的山。黄河水在翻着波浪啊，一眼望去是看不到边际的一片昏暗。由于祈祷水神啊，父亲酒醉不醒。父亲将要被杀啊，我心中多么惊恐。不杀父亲了啊，河水才清。我摆着桨牵拉着船绳啊，祈求蛟龙帮助我们的主公安全而归。呼喊着号子摇桨啊，大胆前行，不必疑虑。”
简子很高兴，说:“从前我梦见我娶妻子，难道梦里的人就是这位女子吗?”准备派人通过祭祀仪式立为夫人。娟就一连行了两个礼，说:“做妻子是有规程的，没有媒人的说合我是不嫁的。我父亲在家里，我不敢答应你的话。”于是就告别简子走了。
简子回到家里后，就向娟的父母亲送了聘礼，把娟立为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