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放的小说创作

一、开放的小说创作

自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寻根文学、现代派文学等一路走来,沉淀或结晶的是什么?有多少小说作品能够大浪淘沙,成为被时间检选的经典?40年过去,各时期的代表作,人们耳熟能详,津津乐道,这是改革开放的成果,是一个历史阶段的文学成就。虽然时间还不够长,时间的手指只是粗选了一下,放在备选的抽屉中,但这无疑是通向经典的必经之路。

总结改革开放40年小说创作的集体意识和经验,80年代初大量的翻译、引进外国文学各种思潮流派的作品和理论是推动中国小说创作的关键部分。那时人们对先进知识、先锋思潮的渴望,可以说是如饥似渴,并迅速应用于自己的创作实践中去。有这样一些影响广泛的译著:思想观念类的有弗洛伊德《梦的解析》《精神分析引论》,伯格森的《时间与自由意志》,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弗雷泽的《金枝》,尼采的哲学,荣格的心理学等等;作品类,其中袁可嘉等编选、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外国现代派作品选》起到了重要的示范效应,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世界小说100篇》也起到很好的助推作用。其后大量关于小说创作的理论著作《海明威谈创作》,亨利·詹姆斯《谈小说的艺术》,布鲁克斯的《小说鉴赏》,布斯的《小说修辞学》,塞米利安的《现代小说美学》,约翰·盖利肖的《小说写作技巧二十讲》等等,就不详列书单了。在这里不得不提到的是花城出版社出版的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高行健著《现代小说技巧初探》(先是在《随笔》丛刊连载)。这本1980年出现的现代小说理论,可以说是国内最早的现代小说理论著作,在那个时期对国内小说创作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80年代的小说创作之所以能够突破传统,全方位呈现小说创作技巧的探索,与以上诸书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至八九十年代,越来越多地与外国几乎同步的外国小说作品和理论翻译跟进,同时国内名家也各自成熟起来,著述自己的创作技巧理论,所有这些与优秀作品合力发生着作用,使得国内小说呈现极度繁荣的景象。这就是开放的力量。

如同汽车跑了一定里程需要检修、维护、保养,当下的小说创作由于“车辆”高速行驶速度过快,距离过长,加上车辆过多,道路拥挤,发动机积碳较多,认真地检修、维护一下,确有其必要性。开放的小说发展到今天,出现了海量的小说,并从中选拔推出众多好的小说。然而,对于什么是好小说,其标准莫衷一是,人云亦云。有的依据文本创新,有的依据思想性,有的因题材胜出,有的因叙述方式,有的因语言意味等等。如果能够把这些所谓标准作为标准的话,那也算是做了有重要文学价值的工作。但往往有这种情况,有的小说根本未研究过,甚至未通读,刻薄一点说,只是浏览过封面、目录和内文而已,更有甚者没见过书长什么样,就妄下结论。当然这一现象不纳入我们的文学讨论范畴,只把它作为汽车上的众多螺丝吧。

有时好小说的标准需要通过“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的方式来确认,比如早期推崇的卡夫卡、海明威、福克纳、博尔赫斯、卡尔维诺、马尔克斯等,以及随后的奈保尔、库切、帕慕克和罗斯、卡佛、麦克尤恩等等。要判断一篇小说的好,要说它像某位大师的作品,似乎大家才肯齐声称赞。我认为,什么是好小说,唯有读者自己来判断,也只有自己判断才有意义。每个作家的审美层次和风格,决定了每个人的判断,而一旦达成好的共识,终将成为经典。我个人的判断标准是:能够让我全身的神经瞬间联通,不自觉地发出叹服之语,从内心深处的感动使泪腺酸紧,泪液夺眶,给我以智慧的启发和思想的领悟,赋予我全新的小说审美感受。满足以上条件之一就称得上好小说。满足之二,之三乃至全部,那就是逐级递增到最高级的小说。这是最真实可靠的评价,不论作品来自哪里,出自什么样的作家之手。

当然,开放的小说创作不只是学习外国现代派、后现代主义等创作方法和理念,向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文学学习至关重要。《离骚》的象征和超现实,《史记》的精彩文学性,《聊斋志异》《红楼梦》的魔幻现实,都是中国文学独具魅力的“现代主义”。“85新潮”背景下的寻根文学,探寻文学的根,颇有收获,但一旦走向极端便成为悬崖。

学习中国传统文学与学习外国文学并不矛盾,应是相辅相成。举一例很说明问题。《聊斋志异》中的《崂山道士》写王生跟道士学穿墙术,学会后,不听道士训“归宜洁持”,回家卖弄穿墙碰得“额上坟起,如巨卵焉”。读罢只觉得神话,有哲理意味而已。但读法国作家埃梅的《穿墙记》效果完全不同,非常过瘾地跟着杜蒂耶尔的穿墙喜怒哀乐。同是穿墙,中国文化不需现实依据,等同神话;但法国文化需要现实依据,他能穿墙是因吃了一种治头痛的药,而最为精彩的是最后,他偷情后,药力失效,另一片药不在身上,他穿进墙里,却再也没能出来。令人甚为叹息。这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法国小说家的创造力。如此看来,中西文学结合学习,小说创作会别有洞天。

另外,创作上我们现在所倡导的现实主义,对于开放的小说,是一个什么样的导向?我认为,当下的现实主义,就是创作方法包罗万象的现实主义,正如法国当代文学理论家加洛蒂在有关现实主义的争论中所著《无边的现实主义》所说,“卡夫卡的伟大在于已经懂得创造一个与现实世界统一的神话世界。艺术里的真实是一种创造,即通过人的存在来改变日常现实的面貌”,我们当下的现实主义创作,在创作方法上应该更为辽阔。这就是开放的小说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