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得黄鹂四五声——初次登台
从新民到锦州,这段逃难的路,田连元一家整整走了八天。
说评书的逃难,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赶紧到家,该种地的种地,该做生意的做生意。他们说评书的,靠一张嘴,走到哪儿,只要人多的地方,那就是他们的地场儿,就说上几天。
经过八天徒步,田连元一家到了锦州。锦州城里人多,就开场说书,在这里说了十五天,然后打理行囊,过山海关,到了唐山的林西煤矿,他们要在这里再演上几天。
林西是唐山的一个区,这个矿是清光绪年间建成的。矿区人多,是说书的好地方。那天,父亲对田连元说,“今天你上台唱个小段儿。”这个小段是父亲特意教他的。
其实,田连元跟父亲走南闯北,父亲只顾自己演出说书,并没有特意教过田连元。但每次演出都把田连元带在身边,一方面是让他耳濡目染,将来也好子承父业,有口饭吃。另一方面,田连元也喜欢评书,每次父亲在台上讲,他都听得津津有味。如果书场里有座位,他就坐着。如果座位满了,他就拿一个小板凳,坐在父亲说书桌子的下面。反正有桌围子遮挡,离得近,听得清,但是看不着。尤其说到精彩处,观众哈哈大笑的时候,田连元便急得直想探头,不知道父亲使了个什么神态,亮了一个什么“相儿”。
每次听到那么多人给父亲鼓掌,为父亲叫好,田连元甚至有点儿崇拜父亲了。所以,在书场,他每次都蛮有兴致地听父亲说书,一个是那些故事让田连元着迷,另一个他也喜欢看父亲说书时的表情。一般说来,小孩子一到晚上,就困得不行想睡觉,可田连元不是,不管父亲说到多晚,他都屏气凝神地听完,从无睡意。
有一天,书场坐满了,没了座位,田连元就躲在父亲说书桌的底下。父亲这天说的是《小八义》,当说到阮英驻足观察时,不知做了一个什么动作,台下观众一阵哄笑。田连元忍不住从桌下探出头来,没等看清,父亲顺手用扇子“啪”地一下打在田连元的头上,还说了句:“回去!”
观众又是一阵大笑。
田连元不仅听父亲说书,还听李立亭先生的书,还有郑焕江先生的书。尤其郑先生说《刘秀走国》,声情并茂,说到马武,一声怪叫:“哇呀呀……”赢得观众热烈鼓掌。田连元喜欢这一声“哇呀呀”的怪叫。听完书和父亲回家时,用不着叫门,只一声“哇呀呀……”母亲就知道是爷俩回来了,马上开门。
田连元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登台表演。当听到父亲说“今天你上台唱个小段儿”时,他立刻紧张起来。
那天,观众来了不少。登场之前,父亲来了段开场白。他说:“今儿个先让孩子给大家唱个西河大鼓小段,请各位老少爷们儿多多捧场。”
田连元听到观众鼓掌,便站到说书人桌子的旁边,因为个子矮,便把平时坐的那个小板凳垫在脚下。父亲弹弦,他敲鼓,可是垫了板凳也够不着,那就算了,别敲了。田连元定了定神,父亲弹了过门,他便开口唱道:
闲来没事出城西,
见一个大庙是新修的,
这庙本是尼姑庙,
里边有一个师父两个徒弟。
大徒弟名叫“人人爱”,
二徒弟名叫“万人迷”。
老师父有人送了个外号,
起名就叫“烂酸梨”。
大徒弟生了个胖小儿,
二徒弟生了个胖闺女。
老师父一见有了气,
骂声徒弟你们好无道理!
咱们本是尼姑庙,
哪来的胖小儿和胖闺女?
师父我有心把你们打,
只可叹,师父我还在月子里。
……
观众一阵哄笑。
田连元还太小,不懂得这些唱词的含义,也不知道观众为什么发笑,只是鹦鹉学舌地唱,也没有什么表情。但观众还是乐了,因为这尼姑生孩子的唱词出自一个七岁孩童之口,本身就是可乐之事。
几年之后,渐渐长大的田连元才明白,这段唱词是旧社会说书人为招揽听众而编的。这样的唱词在新社会就不行了,不仅不健康,还违反宗教政策,只能淘汰。
不过观众还是连声称赞,“这孩子,有这个劲儿!”
有知道的说,“他是田先生的儿子呀!”
观众说道,“怪不得呢!怪不得呢!”
还有的说,“啧,龙王的儿子哪有不会水的!”
唱完,父亲便下台收钱,然后把收到的钱都给了田连元,还郑重地告诉他,“记着,这是你赚的,以后你就得靠这个养活自己了。”
回到家,田连元把钱全都交给了母亲。母亲用这笔钱,给田连元买了双新鞋。母亲也有意让儿子明白,能说书赚钱,才能过上好日子。
接下来,他们继续一路前行,从唐山到了天津,落脚在天津南郊的咸水沽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