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把新桃换旧符——改革才能生存

6.总把新桃换旧符——改革才能生存

田连元从农村回到城市,被安排进了本溪歌舞团,总算有了安身立命之地。但是歌舞团毕竟不是曲艺团,两者虽然不是水火不容,但是毕竟不是那么名正言顺。正如孔夫子所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于是,问题逐渐显现出来。

开始的时候,因为歌舞团刚刚成立,人员尚不完善,所以很难排练出一场完整的歌舞晚会。这时的田连元便大展身手,他一个人的演出就可以撑起半边天。后来歌舞团发展了,兵强马壮,唱歌的跳舞的,人员越来越多。人多了,都需要登台,怎么办?那就只能压缩田连元的表演时间,从占据半壁江山压缩到三十分钟、二十分钟、十五分钟、十分钟。到十分钟的时候,就已经是极限了,再压缩,就没话可说了。就是这十分钟,也只能是说个小笑话而已。

当时乐队的同志最希望有田连元参演,他上台讲小笑话的那十分钟,乐队的同志就可以放下乐器,到后台伸伸腿,直直腰,抽支烟了。田连元出门这几个月,乐队从头演到尾,休息时间没了,想喝口水、抽支烟,没门。所以看到田连元回来,像得了救星,直嚷嚷:“田老师,你可回来了。”

但是,歌舞团的日子也渐渐地不太好过了,加之改革的不断深入,市里又成立了京剧团和评剧团,于是就把歌舞团给肢解了,舞蹈队和乐队分开,分别调给了评剧团和京剧团。歌舞团留下的人就很少了,便改名叫“艺术团”,田连元担任团长。

原来歌舞团排演歌剧《江姐》和《小二黑结婚》的时候,需要强大的演员阵容,可是现在不行了,人少了,大的剧目演不了。那就演小的吧,可是小的演什么呢?

人不出去走走,眼界必然有局限。出去看一看,思路就会宽一些。这次全国巡演,使田连元大开眼界,见到很多新事物,也开阔了他的思路。这次出门,田连元就听说南方的滑稽戏在上海很受欢迎,于是田连元提出,咱们能不能排演相声剧?把南方的滑稽剧移植到咱们北方来呢?北方所谓的相声剧其实和南方的滑稽戏很相似,而且这种艺术形式在北方也不多见,会有新鲜感,肯定受欢迎。

于是团里研究决定,派田连元到上海取经。

因为当时团里的经济状况不是很好,没有更多的经费,所以,只派出田连元一个人到上海去学习。

田连元到了上海,住在南京路上的七重天宾馆。看到这个名字,田连元笑了,还挺谦虚,干吗不叫九重天?住进去才知道,原来七重天是西方的说法,天有七层,第七层是神住的地方。好吧,咱也做回天神吧。

在来上海的路上,田连元感慨挺多。人生想想挺怪的,本来认为不可能实现的事儿,有时不经意间,机会就来了。当年王铁夫说“你要遍访名家”,当时就想,哪有这样的机会啊?可是,那样的机会偏偏就来了,两个多月的巡演,同台的都是名家,到各地又遍访了当地的名家。还有来上海,1974年在北京四省市汇演的时候,上海的同志特意找到他,希望他能到上海来传经送宝。当时田连元就想,“我哪有机会去上海呀!”而现在,他真的就来上海了,但不是送宝,而是取经。

通过朋友介绍,田连元认识了上海著名的滑稽戏编剧王辉荃先生,通过王辉荃,又见到了著名的滑稽戏演员童双春先生。田连元向他们说明了此次来上海的目的,又介绍了本溪艺术团的现状,以及改革创新、寻找新路的想法,所以就到他们这儿来学习,还想把他们的本子带回去,移植成相声剧,希望能得到他们的支持。

听了田连元的介绍,上海的朋友很爽快,说,“行啊,可以把本子给你,没问题。晚上你先看看我们的演出。”

吃完晚饭,在王辉荃先生的陪同下,田连元来到剧场。

此时上海的滑稽剧团正在上演滑稽戏《甜酸苦辣》,这个剧描写一家针织厂的青年工人,在电子提花试制小组组长玉兰的带动下,为实现针织行业电子化饱尝各种甜酸苦辣,终于苦尽甘来取得成功的故事。

田连元生在长春,长在天津,工作在本溪,尽管走了很多地方,学过不少的方言,但还是听不懂上海话。而上海的滑稽戏不仅是上海话,还多是上海的方言。田连元坐在那儿,如同洋鬼子看戏,傻乎乎地看着上海观众笑得前仰后合。田连元皱起了眉头,心想,坐在家里一厢情愿地瞎想,可实际情况完全是两回事。这个戏的本子即便拿回去,怎么演呢?用上海话?谁会说?谁听得懂?没人听得懂你还演什么演啊?用北方话,还有戏剧效果吗?

但不管怎样,既来之则安之,自己先把能做的做了。于是田连元在看戏的时候,拿出笔和本,把每场戏现场演出的背景画下来。大致什么位置,用的什么材料,什么颜色,什么位置,画成舞美设计的草图。

上海的朋友慷慨大方,把这个滑稽剧的现场录音和剧本都给了田连元。田连元再三表示感谢,带着这些东西,也带着迷惘,回到了本溪。

回到本溪之后,田连元担心的问题全都出现了。团里没有人能听懂上海话,听不懂上海话,就没法按照录音来改本子。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时田连元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就毕谷云先生。

毕谷云就是上海人,他比田连元大十来岁。他自幼学习京剧,先后拜徐碧云、荀慧生、梅兰芳为师,还跟方传芸学习昆曲。1958年的时候,年仅28岁的毕谷云就已经是北京红星京剧团的团长兼主演。20世纪60年代,他响应中央支边号召,带着他的团队来到本溪,组建了本溪京剧团,并担任团长和领衔主演。“文革”中京剧团解散,他也和田连元一样进了“战校”,再后来也和田连元一样下放到了农村,直到本溪京剧团恢复,他才重回舞台。

田连元找到了毕谷云先生,说:“我到上海去了一趟,拿回来一个滑稽戏的本子,还拿来了他们全剧的录音。但是这个录音我们听不懂,就得麻烦您了,能不能把上海话翻译成普通话?”

毕谷云先生很爽快地答应了。就这样,田连元在毕谷云先生的家里,摊开剧本,打开录音机,开始翻译。听一句,毕先生给翻一句,田连元记下一句,就这样,一句一句地把这一部戏全都翻译过来。

可是,问题又来了,人家用上海话是包袱,用普通话说就是大白话了,很平淡,清汤寡水,味道全无。

于是田连元便按照这个剧本的剧情,按照人物的性格特征,按照人物规定情境的对话情绪,又重新创作一遍,包括重新设计包袱。改完后,又去找舞美队长宋毓敏,把他现场画的舞美设计图交给了他,宋毓敏有看不懂的地方,田连元就给他讲解。

田连元说,“这是我在演出现场画下来的,不专业。”

宋毓敏看了说,“画得不错,你一定画过画,不然,这舞美的线条和比例,画不了这么清楚。”田连元当年在天津南市的时候的确学过画画,但那是一时兴趣,画的是烟盒上的京剧卡通人物。不过,也许因为那点训练,对线条和比例的感觉还是有所帮助的。

田连元又跟他详细解说一遍,宋毓敏表示:“行,我看懂了,我可以按照这个东西来制作。”

宋毓敏是个非常优秀的舞美设计师,没用多久,这几个场景就都做出来了。而且还是活动组合,可以通过摆放、拆卸,组合成很多样式。后来他的这个舞美设计在辽宁省戏剧舞台美术比赛中还得了奖。

普通话翻完了,剧本改完了,舞台布景做完了,演员也选完了,于是就开始排练。田连元做过《江姐》《小二黑结婚》的副导演,又亲临上海学习了这个剧目,自然是由他来担任导演了。

参加排练的演员一共才八个人,这几个人既有戏剧演出经验,身上又有曲艺细胞,毕竟是戏剧嘛,表演起来要有幽默感。田连元要求他们,要根据自己对人物的理解和剧情的发展,充分发挥。这样,反倒调动了他们的积极性,大胆设想,对戏过程中,不时冲撞出即兴的火花。而田连元则根据自己在上海观看滑稽戏的现场感觉,不时调整演员在舞台上的位置。

《甜酸苦辣》这个戏排成后,首场演出便是下部队,到本溪县小市给驻军战士演出。演出非常成功,战士们乐得前仰后合,他们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戏。

演出成功,田连元有了底气。于是就带着这个戏进了沈阳。在沈阳中街大舞台一连演了十几场,场场爆满。

这个戏,语言风趣,场面热闹,包袱不断。当全体演员上台谢幕的时候,台下的观众恍然大悟:“折腾这么欢,闹了半天台上就八个人啊!”

沈阳的演出,反响很好,甚至省委宣传部副部长文菲同志也亲自到现场观摩。陪他一起来的还有省剧协的主席、副主席,以及省文联的同志。

看完戏,文菲当即对省剧协和省文联的同志说:“明天你们开个座谈会,研究研究田连元导的这个戏,看看就这七八个演员怎么就能把观众给闹得这样!你看看这观众,情绪高涨,笑声不断。为什么我们的剧本写出来没有这个效果呢?研究研究,什么原因,找找差距。”

文副部长的指示,省文联和省剧协的同志立刻落实。于是第二天,省文联就召开了《甜酸苦辣》座谈会。谈论中,大家谈了这个戏的结构,也谈了这个戏的特色,认为这个戏既不是话剧也不是歌剧,之所以能这样受欢迎,就因为它反映了现实生活。它既有曲艺相声的特色,还带着上海滑稽戏的特点,这种改编和移植是成功的。

会上还请田连元向大家介绍了这个剧产生的过程。田连元介绍完,与会的同志很惊讶,说:“你这个说评书的,居然能移植剧本,连舞美设计,再到导演都一肩挑,还排出来了,还成功了。看来你们评书演员不简单啊。”

受到表扬,田连元自然挺高兴,但心里也有苦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呀!剧团改革,人员变动,要想生存下去,就得自寻活路。

接下来,田连元又和上海联系,从他们那又移植了几出滑稽戏,其中有《我肯嫁给他?》《出租的新娘》等。

这一段时期相声剧的排练和演出,锻炼了演员,也锻炼了田连元,使得他从编剧到导演,有了一个巨大的飞跃。田连元也体会到,要想生存,就得改革,就得求变。这正是:

爆竹声中一岁除,

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

总把新桃换旧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