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吹香过石桥——评书《追车回电》
省里对“说新唱新”越来越重视了,1965年,省曲协又搞了一次全省范围的大规模“说新唱新”曲艺大汇演。各市曲艺团都精心准备了新创作的节目,演员就住在沈阳的省委党校院内。
本溪曲艺团带的几个节目中,有田连元新创作的评书《追车回电》,还有妹妹田素珍的单出头《小梅除草》和其他几个节目。
父亲去世后,家人随刘彩琴来到本溪,妹妹经考试,也进了曲艺团。妹妹很有艺术天赋,小的时候,随父亲学了一点儿鼓书。父亲生病,从本溪回天津那段时间,又悉心教了她一些。后来到了本溪,嫂子刘彩琴又对她进行了一些指点。
田连元《追车回电》这段评书的创作,纯属偶然。有一天,田连元无意中扫了一眼桌上的旧报纸,是《辽宁日报》。上面的一个标题吸引了他,叫《追车回电》,也就三百来字,讲的是发生在从丹东开往北京的28次特快列车上的一个故事:
一个老太太去成都找女儿,从本溪上车。半路上,发现写有女儿地址的信封忘了带,怎么办?老太太年老体弱,行动不便。如果下车回本溪拿信封,很麻烦不说,票也作废。于是列车长在沿途站点,通过铁路专线电话找到本溪站,让本溪站的工作人员去老太太家找这个信封,再通过铁路电话把地址传到车上,最后老太太没下车就拿到了地址,顺利到达成都找到了女儿。
看到这个报道,田连元觉得这个故事有点意思,既反映了新时代、新风尚,又有悬念,吸引人,可以改成一段评书。怎么改?他对铁路不熟,不能仅凭这一篇报道就编出故事来呀,得去体验一下生活。于是田连元就拿着单位开的介绍信,找到28次列车的列车长。
列车长姓郭,听田连元说明来意,他立刻表示欢迎。他安排田连元做了临时列车员,从本溪一路跟到山海关,然后坐上返回的列车回到本溪。那时的田连元年轻,既勤快又机灵,扫地、倒水,帮乘客拿东西、唠家常。一路上虽然很辛苦,但收获不小。不仅详细了解了帮老太太找回地址的细节,还听到了很多铁路上发生的好人好事。
当时正是全国上下掀起学雷锋的热潮,各条战线的雷锋式人物纷纷涌现。而这个故事,正和时代相吻合。于是,田连元就根据采访到的细节,把这个故事写了出来,名字还叫《追车回电》,意思是追着列车打电话。
这个段子写出来之后,团里审了一下,都说不错,就同意把这个段子拿到这次全省曲艺汇演上。
在这次汇演中,全省各市都铆足了劲,名家荟萃,大腕云集。袁阔成先生说的是《赤道战鼓》,陈青远先生说的是《门和找门和》,杨田荣先生是评书专场《小闯将》。每个节目都非常精彩。
几位名家演出结束后,有人就说,几位名家的评书都演完了,评书这块儿就差不多了,也不会有更好的了。不如接下来就看看二人转、东北大鼓什么的。
由于本溪和朝阳两个市的节目比较少,无法演出专场,于是大会组委会就把这两个市合成一场,本溪上半场,朝阳下半场。
说心里话,评书名家演完之后,人们对评书也就不再有什么期待了。田连元也不对自己抱多大希望,他的想法很简单,既来之,则安之,来参演,尽人事,听天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演出时别出错、别忘词就行。不过田连元是个认真的人,别人不当回事,自己不能不当回事。所以这几天他也没干别的,天天在党校的院子里背词,设计动作。
这天,演出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轮到田连元上台了,他按照准备好的词儿便开说起来,没想到,刚说了没几句,包袱就响了。田连元来了精神,因为台下的观众都是各市曲艺团的,都是内行人,能让他们乐,说明这节目还行。田连元心里有了底,于是就踏实地往下说。该响的包袱一个一个都响了,最后一句:“列车一声长鸣——呜——空空空空空——北京到了!”
话音刚落,台下便是热烈的掌声。这掌声,出乎田连元的意料。
田连元鞠了躬,走向后台,掌声仍然不断。田连元从来没碰到这样的情况,不知所措。这时舞台监督忙对田连元说:“快,上去再返一个。”
“再返一个”是舞台行话,就是返回舞台再来一个段子。田连元此次参演,就这一个段子,没别的。他两手一摊,如实地对舞台监督说:“没了。”
舞台监督有些失望,说:“那就上去鞠个躬,谢个幕吧。”
于是田连元急忙返场,向观众慌慌张张地鞠了一个躬。跑下去的时候,又听到台下的掌声和笑声。
中场休息的时候,中国曲协的秘书长张克夫在省曲协主席张裴军的陪同下,来到后台看望演员。见到田连元,张克夫一边握手一边拍拍田连元的肩膀,说:“说得好哇!”张裴军也表扬了田连元。吃午饭的时候,田连元一进食堂,就感觉各桌的人都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有些人还窃窃私语:“是他,《追车回电》就是他说的。”
田连元意识到,自己成功了。
接下来,很多报社、杂志社都来找田连元采访他,左一拨,右一拨。第一次面对这些记者的采访,田连元脑子都有些乱了。有一位部队杂志的记者采访时问田连元:“小田同志,你这个段子写得很有特点啊,你通过这个故事塑造出一群社会主义英雄形象,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田连元说:“怎么想的?也没怎么想啊,在报纸上看到这个故事挺感人,就把它写出来了。”
记者让他说得再具体一点儿。于是田连元就把如何看到一张旧报纸,如何到火车上体验生活,如何从列车员做起,如何与乘客打交道,如何创作,详详细细、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本以为记者没耐心听他啰唆,没想到那记者倒听得津津有味。
紧接着,《辽宁日报》把这个段子全文发表了。再接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把这个段子播出了。再后来,这个段子被当作经典收入了《中国新文艺大系》(曲艺卷)中。
《追车回电》一炮打响,很多人都知道了青年评书演员田连元。
这时,辽宁人民广播电台找到田连元,说请他录一部长篇广播评书《欧阳海之歌》。编辑说,这是作家金敬迈刚刚发表的长篇小说,郭沫若题写的书名,陈毅元帅给予很高评价,小说在社会上反响很大。
电台的编辑征求田连元的意见,能上电台录长篇评书,对田连元来说,正是求之不得的,哪会不同意呢?
于是田连元就来到了辽宁人民广播电台,住在台里的招待所。编辑叫张广多,他对田连元强调了这部评书的重要性,目的是加深田连元对这部书的认识。
拿到《欧阳海之歌》后,田连元反复阅读,逐章改编。就在录制的过程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也来了一位同志,是负责长篇评书的资深编辑,叫田维贤。田编辑一见田连元就说,“我们中央电台也想录制《欧阳海之歌》,但我们不想用辽台的。你先在这儿录,录完了,请你到中央电台重新录制这部小说。”
说完,他又拿出一部小说《渔岛怒潮》,说:“这是一部反映福建沿海民兵和儿童对敌斗争的小说。也不错。到中央电台,这两部书一起录。”
过去田连元就曾梦想过,啥时也能到电台录一部书。如今,这梦想正一步步变成现实。而且不是一部,是两部。田连元希望自己也能成为袁阔成、杨田荣这样的评书大家。
辽宁广播电台有一位音乐编辑,叫邢莱廷,常到招待所看田连元。邢莱廷是个作家,笔名木青,20世纪60年有一首著名的歌曲《哈瓦那的孩子》:“美丽的哈瓦那,那里有我的家……”就是由他作词,劫夫作曲的,学校的孩子没有不会唱的。
邢莱廷很健谈,当他得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要给田连元录制两部评书时,很替田连元高兴,他说,“你小子这回要火呀,能在中央台连录两部书,面对全国听众播出,你这一下子可就上去了,祝贺你!”
邢莱廷的提前祝贺让田连元很高兴,是啊,默默无闻的日子就要过去了,以后中央广播电台的评书一播出,那就是全国知名了。看来,济南评书大家张立武先生的话就要应验了。此刻的田连元,似乎眼前一片光明。
中央电台的田维贤编辑,和田连元把上北京录评书的事儿敲定下来,就回北京去了。走的那天,田连元到沈阳火车站送他。车开的时候,田维贤从窗口伸出手,一边向田连元挥手一边说:“10月1日北京见!”田连元也一边挥手一边说:“北京见!”
辽宁广播电台的评书《欧阳海之歌》录制得很顺利,一共录了40集。录完,田连元就回到本溪。当时已经是1966年5月,只要再等上5个月,田连元就要去北京录制那两部长篇评书了。
长篇评书《欧阳海之歌》在辽宁电台正式播出了,社会反响非常好。那时候,观众时兴给自己喜欢的演员写信。听了田连元的评书,许多听众便写信给辽台编辑部,然后由编辑部转给田连元。信封上都写着“《欧阳海之歌》的播讲者田连元同志收”,信的内容多是溢美之词,信件多来自高中生、大学生。
不过也有想见见田连元的,其中有一个女孩儿在信中写道:“田连元先生,听了您的评书,我很感动,您讲得太好了。很想跟您见面,不知您有没有时间,如果您有时间,周六可以到中山公园见一面吗?”
一看落款,就知道是个女生。这对田连元来说,是人生第一次碰到,不知应该如何处理。演员尊重观众,这是必须的,但对一个女孩儿,还是不见为好,让人风言风语,就不好了。田连元没敢回信,更没敢到沈阳的中山公园和这个女孩子见面。
那时候的文艺界,人们都很谨慎,自律性也都很强,领导也常常把“三关”放在嘴上:第一关,把住生活作风关,不能犯生活错误;第二关,把住金钱关,不能犯经济错误;第三关,把住团结关,不能犯宗派错误。只要遵从这三条原则,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田连元说,“这三关也是我的准则,是红线,是雷池,不能越雷池半步。”
此刻的田连元不敢分心,一心准备着中央广播电台的那两部长篇评书,就等着10月1日进京录制,那他就一定会大红大紫起来。而现在这点小名气,不算什么,不过是“小荷才露尖尖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