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满园关不住——东山再起
田连元擅自把家从桓仁搬回了本溪,这事,不能不对领导说呀。
安顿好了之后,田连元便来到文化局,向秦局长汇报此事。
秦局长对田连元这种先斩后奏的做法很不满意,说,“你这不是给局里施加压力吗?先斩后奏!”
田连元心中暗暗自得意,这是他人生中最果断的一次决定,也是最坚决的一次自我意志的体现。反正已经回来了,无论什么情况,再也不走了。他说:“我哪敢给领导施加压力?你想,我们一家迟早得团聚吧?我不能把他们扔在农村不管啊。”
生米做成了熟饭,秦局长再不会做人,也不会把田连元的老母亲和老婆孩子再赶回农村。秦局长想了想,说:“那就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你们家的户口落到彩北那儿吧。”
还好,彩北生产队接收了田连元一家。虽然还是农民,但田连元却前进了一大步,因为他从一个偏远的深山沟里的农民,成为本溪市郊区近郊的农民。
田连元被安排到了本溪市歌舞团,因为原来曲艺团的人全体下到农村,曲艺团已经不复存在了。为什么局领导突发奇想,要把他从桓仁调回来呢?原来省内某市正在筹备恢复曲艺团,由于以前多次在省里汇演,他们对田连元非常熟悉,得知田连元仍在桓仁农村时,便派人到本溪革委会文化领导小组商议,说,“田连元这个人如果你们不用,就支援我们吧。我们要恢复曲艺团,正需要这样的人才。”
本溪革委会的领导一听,马上说,“谁说我们不用,我们正考虑要调他回来呢。”就这样,由于外力的推动,幸运之神降临到了田连元的身上。田连元后来知道这个内情后,心想,我真得好好感谢人家呢,否则,自己就被遗忘在桓仁山沟里了。
本溪没有曲艺团,那田连元回来做什么呢?没关系,让他到歌舞团,排样板戏去。当时的本溪市歌舞团不叫歌舞团,而是按部队建制,叫歌舞排。
由于户口在郊区,田连元实际上还是农民。不过,和桓仁农民不同的是,他的工资比在桓仁时多了十五元,每月四十五元了。所以家里的生活有了好转,手头也宽裕了一些。
经过了“战校”斗批改和下放,本溪文艺界的“老人儿”各奔东西,所以歌舞排里大部分都是新人了,田连元认识的不多,领导仍然是工宣队和军宣队。
田连元来歌舞排报到的时候,接待他的是军宣队董科长。
董科长问:“你原来是曲艺团的?”
“是。”
“你会什么?”
“评书,还说过山东快书,说过相声,弹过三弦……”
董科长听了,说:“这样吧,正好民乐队里没有弹拨乐,你就到民乐队去弹三弦吧。”
从济南来本溪的时候,田连元就提出过:“我是说评书的,不是弹三弦的。”可是来到本溪,不让说评书,偏让弹三弦。后来好不容易说评书了,偏要你下乡,说不了评书,也弹不了三弦,倒演起了京剧来了。现在从农村回来了,又说不成评书,还是让你弹三弦。
田连元想,难道我就是弹三弦的命?
田连元极力安慰自己,还挑挑拣拣什么呢?能让你弹三弦已经是照顾你了,曲艺团那么多人,还都在农村种地,你就知足吧你呀!
临近春节了,按惯例,每年春节前,市里的文艺团体都要到部队去慰问演出,军民鱼水情嘛。于是,歌舞排夜以继日地开始了排练。
当时排练的有舞蹈《女民兵》《闪闪的红星》等,还有一些歌曲。因为新成立的,领导也没经验,节目安排也有些盲目,等最后把这些节目拢到一起,一算时间,才刚刚够半台晚会。
领导着急了,半台晚会怎么上部队演出呢?
这时,董科长想起那个叫田连元的人来,他当时进歌舞排的时候,不是说自己是说评书的,还会说相声嘛,于是就赶紧找田连元。
董科长问道,“你说过相声是吧?”
田连元说:“是啊。”
“还会说评书?”
“没错。”
“有没有适合上部队演出的评书小段?”
田连元想了想说:“过去倒有一个,是讲军民关系的,叫《没演完的戏》。”
董科长赶紧说:“这样,你演一段我们看看。”
于是歌舞排的领导们都来了,坐了一排。田连元开始表演。
《没演完的戏》这个段子是田连元的拿手好活,不长,人物鲜活,包袱不断,加上田连元使出浑身解数,说得现场的几位领导眼睛发亮。田连元说完,董科长一脸的惊喜,连连称赞:“这个段子不错,嗯,不错,下部队就拿这个,就这么定了。”
于是又算了一下时间,还是不够,还得加节目。有了评书,要是再有段相声,就完美了,春节慰问,最少不了的就是笑声。可是,哪有现成的相声啊?
田连元建议说:“有一个新出的相声叫《挖宝》,如果把这相声加进去,效果一定好。”
《挖宝》这个相声,是“文革”后期中国的第一个相声,比马季的《友谊颂》还要早。这个相声是天津的著名相声演员常宝霆和王佩元深入工厂,体验生活三个月创作出来的,一经演出,立刻引起轰动。常宝霆是田连元师叔,而王佩元的父亲王起胜是田连元的师傅。
可是,到哪儿去找这个本子呢?有人听说鞍山曲艺团也正在排这个节目,于是领导便派田连元赶紧去鞍山曲艺团,通过关系,借出了这个本子。
相声本子拿来后,田连元便和团里的一位叫柏永安的演员搭档。柏永安是北京人,原是话剧团的演员,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毕业的,他对相声也很爱好。田连元的评书再加上这段相声,差不多就够一台晚会了。
出乎意料,到部队首场演出,便大获成功。尤其田连元的评书和相声,特受欢迎。“文革”期间,只有八个样板戏,评书和相声早已绝迹,而现在突然拿出来,效果特别好,观众觉得新鲜,包袱全响,掌声热烈,笑声不断。
一场演出下来,歌舞排的领导终于认识到了评书的威力。一台大戏,如果没有田连元的评书,那这台戏就撑不起来,观众也没情绪。
于是领导对田连元说:“你别弹三弦了,乐队不缺你这一个,今后你就说评书,说相声吧……”
终于,田连元的艺术人生又峰回路转,回到了本来的轨道。
恰在此时,辽宁省下发一个全省文艺汇演的通知,这个汇演分成东、西两片。东片有丹东、本溪、辽阳、沈阳、铁岭,演出地点在本溪。西片有营口、大连、锦州等其他的城市。这次汇演,省里和各市都非常重视,因为这是对省内各市文艺团体的一次大检阅,文艺汇演的要求是创作新的、反映时代生活的文艺作品。
东片演出地点设在本溪,这给本溪带来不小的压力,不仅要做好汇演的组织服务工作,更重要的是得拿出像样的原创作品。
这个任务,领导就交给了田连元,说你必须写一段新评书,再写一段新相声。
领导可真是相信田连元,把这两项任务都交给了他。
田连元愉快地接受了任务,一个是他对评书和相声的创作颇感兴趣,另一个就是他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表现。因为此时的他,还是一个农民,在歌舞排还属于借用。所以,别无选择,只能用实力说话。如果演好了,他就可以脱离农民的身份,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文艺工作者了。
答应是答应了,可是要创作,就得体验生活,找素材呀。田连元听说本溪市有一个先进单位,是溪湖区的一个药店,被称作“雷锋式药店”。于是,他就去这家药店待了一段时间,每天和店员、顾客打交道,看到了不少的好人好事,也有了不少体会。回来就写了一个相声段子,叫《雷锋药店》。
相声有了,还差一个评书呢。
创作评书,关键得有故事。上哪去找故事呢?这时,田连元想起桓仁县城有个汽车司机,是学雷锋的先进人物。有一天,他开着汽车去向阳岭,车走到半路上,碰到一个朝鲜族的老大爷抱着一个小女孩儿,把汽车给拦住了。原来小女孩儿不小心被豆粒卡到嗓子,堵住了气管。那时候没有救护车,公社卫生站给老大爷带了一个氧气袋,让他带着孩子马上到县医院去做手术。司机听到这个情况,征求了全车人的同意之后,马上调头返回了县医院,使这个朝鲜族小女孩儿得到及时的抢救,保住了生命,然后他才拉着一车人又奔往了向阳岭。
这件事报纸报道过,田连元在桓仁时也听别人讲过,当时就有把这件事写成评书的想法。现在机会来了,就以这件事为素材吧。
经过一番构思,田连元给这个故事重新设计了一番,说这个司机准备要结婚,婚礼举办的时候,司机找不到了,他替别人加班去了。后来才知道,他为了抢救朝鲜族小女孩,开车去了县医院。评书的名字就叫《特殊的婚礼》,挺好的标题,有悬念。
谁知领导审查的时候,认为先进人物,结婚不够严肃,不符合革命要求,要把结婚的情节去掉。听了领导的意见,田连元有些犯难了。多好的构思,就这么给枪毙了。
这时董科长给出了个主意,他问田连元,“你不写结婚,把它改成记者采访如何?”
一句话,让田连元茅塞顿开,“对呀,就用记者采访的方式切入,也是不错的主意。”于是田连元就把这段评书,改写成了《新的采访》。这回领导看了之后都说不错,于是就通过了。
汇演的时候到了,各个地区的专业文艺团体齐聚本溪市。此时的本溪歌舞排已经正式更名为本溪歌舞团了。在这场全省的汇报演出中,本溪是一台独立的演出,自己一台戏,压轴的便是田连元的评书《新的采访》。
从演出一开始,田连元就感觉到了这个评书效果一定不错,台下掌声不断、笑声不绝。演出一结束,台下立刻报以雷鸣般的掌声。在观众的要求下,田连元又返场演了一个评书小段《没演完的戏》。两个节目演完,观众依然不让下台,掌声如潮。但是因时间的关系,田连元不能再返场了,只能让最后一个节目强行登台。
演出的成功,让田连元激动不已。他知道,他不仅可以重返舞台,而且,他的评书时代即将来临,可以大展身手了。
就在汇演结束后不久,沈阳曲艺团的郝赫悄悄来到本溪,找到田连元,他是带着使命来的。
原来,他是来游说田连元的。
郝赫是沈阳曲艺团的评书演员,后来改行做了编剧。和田连元相识,那还是七八年前的事。在1965年的那场全省曲艺汇演中,田连元的《追车回电》大火,在省内可谓名声大震,用郝赫的话说当时的田连元简直红得“山崩地裂”。
那天,田连元演出刚结束,郝赫便赶紧去田连元的房间,一是想要拜访一下田连元,向他学习《追车回电》这段评书的创作体会;再一个想法就是想要一下田连元的演出本子,如果能拿到这个本子,以后他也可以演。
走到门口,郝赫看见那么多的记者挤在房间里,他根本没机会。等汇演结束后,省里又挑选了一批优秀节目,在辽南地区巡演,一共演了40多场。用郝赫的话说,“田连元是演一场火一场。”
郝赫比田连元小一岁,1942年出生,本来也是说评书的,因为当时倡导说新书,郝赫因为念过书,沈阳曲艺团又急需新书创作人员,就让郝赫改行搞创作。创作是一个非常辛苦的活儿,郝赫不愿意干。于是他多次找领导,要求重返舞台,干自己的老本行。领导看看他,问道:“你自己掂量掂量,你能说过田连元吗?你这个岁数,能熬到田连元退休吗?”郝赫喃喃地回答“不能”。领导说,“田连元跟你岁数差不多,有他在就没你的份儿!别说书了,安心搞创作去吧。”
郝赫无话可说了,因为领导说得对呀。不过在创作上,郝赫后来还真的成了全国著名的曲艺大家,他的作品一稿难求。多年后郝赫还说:“那次汇演,田连元就说了《追车回电》。我们是各自团里最年轻的演员,我23岁,他24岁。他红得山崩地裂。我以前觉得我还行,看了他的演出,才知道我是真不行!”
一转眼,将近10年过去了,田连元重出江湖,又是名声大震。于是沈阳曲艺团对田连元有想法了,派郝赫偷偷来到本溪,希望能游说田连元,加入沈阳曲艺团。
两人很熟,所以说话就单刀直入。郝赫对田连元说:“我跟你讲啊,我们沈阳曲艺团,想调进来两个人,一个是杨振华。杨振华现在在兰州炼油厂,我们已经派一个人到那儿去调他了。再一个就是你,团里让我来找你,是因为我跟你熟,到这里来先跟你秘密商量一下。跟你商量的目的就是:第一,你愿不愿意到沈阳曲艺团去?第二,我们共同商量一个运作的办法,看怎么样才能顺利地把你调过去……”
田连元一听,挺高兴,这是好事啊。于是就对郝赫说:“这个事啊,简直太简单了。实不相瞒,我是农民,在本溪歌舞团是借用,不是正式职工,我户口就在本溪郊区彩北生产队。你们想要我,我也没什么高的要求,你们就在沈阳郊区找一个工分高一点的生产队,把我家的户口落过去,我就去你那儿报到去。”
郝赫一听乐了,大腿一拍说:“咱俩说定了,我回去马上就给你办。”
这次全省汇演结束后,省里又选了一些优秀节目,组织了一台节目,在辽宁省内各市巡回演出。田连元自然被选入其中,便跟着演出团在省内各市巡演。
田连元对沈阳曲艺团调转的事很上心,演出每到一市,只要一到宾馆,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和郝赫电话联系。
很快,郝赫告诉田连元,一切安排妥当,户口可以落在沈阳的苏家屯朝鲜族生产队。他还向田连元透露,从沈阳市所属的郊区来看,苏家屯是最好的选择,一是朝鲜族专种水稻,有大米吃,那是细粮;二是收入高,十个工分合一块八毛多;三是离沈阳近。
田连元一听,如此好的条件,还有啥可说的,十个工分比桓仁多出一块钱,哪儿找去?当即表示:“谢谢你啊郝赫。等我巡回演出一结束,回去我马上就办。”
可是,人生很多事情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冥冥之中总有一只手,在主宰着你的命运。就在田连元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爱人刘彩琴的时候,刘彩琴来电话了。此时田连元演出到了铁岭,刘彩琴在电话里高兴地对田连元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歌舞团给你转正了,是市领导特批的,而且还让我也到歌舞团去上班了。”
听到这个消息,田连元一边替自己高兴,也替刘彩琴高兴。可是,沈阳还去不去了呢?权衡之下,留在本溪,利多弊少,一个是自己彻底脱离了农民身份,又成为本溪市的市民了,家人也都跟着改回城市户口,另外彩琴也有了工作。田连元叹了口气,看来我就只能是本溪人了,一到调转,保证节外生枝。既然命运替你安排好了,你就服从便是了。
田连元这次转正,是本溪市革委会副主任梁生光特批的,不仅恢复田连元原来在曲艺团的工资62元,还把田连元在曲艺团的工龄也一并恢复了。
终于,田连元从一个农民,又成了城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