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断烟波不用钱——“穷酸堂”的由来
提起演艺界,尤其那些红透半边天的演艺明星,哪一个不是腰缠万贯?很多年轻人对艺术类尤其是影视戏剧类学校更是趋之若鹜,因为可以名利双收。
但是,如果告诉你,田连元没有钱,你会相信吗?
有人会以为,当年的田连元,录了这么多的评书,播了那么多家的电视台,又到各地去演出,又上春晚,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一定赚了不少钱吧?
田连元不是那种想赚钱的人,不仅不会赚钱,而且还以自己的穷酸自豪,把自己的书房起名为穷酸堂。
那年田连元北京电视台播完评书《杨家将》之后,北京电视台专门把田连元请到北京,召开了一场专题研讨会,当时的《北京广播电视报》对这次研讨会用了三个版面进行报道。一个版面是座谈会的报道,一个版面是群众来信选登,一个版面是专家的评论性文章。接着,大会又组织了与会人员开讨论会,中心议题是当下文艺界现状,如何发展。
当时是20世纪90年代初期,一方面,文艺呈现百花齐放的大好局面,另一方面也出现演员到处走穴、捞钱的乱象。当时流行一个顺口溜:
一等人,把穴走,百万千万挣到手,屏幕银幕形象有;
二等人,赶会堂,酒吧舞厅夜总会,一天几场不觉累;
三等人,把副业搞,堤内损失堤外找,专业生意两不误,不张不扬偷着富;
四等人,老前辈,除了演戏都不会,想做买卖不认秤,想排大戏调不动,一肚子牢骚一身病。
研讨会上,与会的同志自然把话题转到了演员走穴上。
田连元在发言时说:“我是一个搞评书专业的人,这种专业本身就注定不能发大财,若想发大财,必走歧路,我不会走,那就只有安分。”
其实,田连元有一位北京的画家朋友,早已进入市场运作,靠卖画赚了不少钱。他曾对田连元说:“现在是市场经济了,不要还停留在老模式下生活。”
田连元不解地问:“市场经济?这个我真不懂。”
画家说:“市场经济,很简单的,就是讲经济效益嘛,投入和产出要对等,不能有无效劳动,只知道奉献不行,要把你的价值充分利用起来。不要太死性,活动起来,不要老穷酸。”
一句穷酸,触动了田连元,他想起很多人家中挂的那幅郑板桥的书法“难得糊涂”四个大字,下面还有“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转入糊涂更难”的小字。于是田连元就按照这个模式,给自己的陋室起了个名字叫“穷酸堂”,下面也如郑板桥那样又写了几句话:“穷无财扰,酸有清节,堂而皇之,有何不好?”
在这次研讨会上,田连元在发言中讲了这个观点,很多人叫好,还有人马上求字,田连元会后就把这几句话赠送于他。
但是,也有人对田连元的说法不太认同,说你的《杨家将》全国那么多家电视台播放,你田连元火得不能再火,说你没钱,说你穷酸,谁信?
别说在座的同行有人不信,就是走在大街上的老百姓都不信。有一次田连元到沈阳乘出租车,被司机认出来,“呦,这不是田连元先生吗?您可是大名人了,钱也赚了不少,说实话,您的车什么牌的?”
田连元幽默的劲上来了,他笑着说:“名牌,纸糊的。”
司机说:“您别涮我了,您是阔家佬骑瘦马——装穷不露富咋的?”
田连元一看这司机师傅认真了,便解释说,“不瞒您说,别说汽车,我连一辆自行车还没有呢。”
司机哪里肯信:“您大名鼎鼎,没车?谁信哪。”
真的没人信,不信也没办法,他真的没有。
其实,也难怪有人不信。
田连元的《杨家将》先后在全国一百多家电台和十三家省级电视台播讲,其覆盖面可谓是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了,无处不是喝彩声。他能不赚钱吗?那些名演员全国各地走穴,到哪不是赚得满满?而且田连元上了几届春晚,要名气有名气,要才华有才华,邀请他演出的地方会少吗?
他们想的都没错,的确,田连元以一部《杨家将》名噪四方,邀他组团搭伙的人络绎不绝,这都是合法赚钱的机会。可是,田连元偏偏有个怪脾气,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他一个也不肯答应,就是不去。但若是公益演出,他一个都不少。
说他的电视评书发了大财,应该,可是没有。为什么?录制《杨家将》的稿酬总计二千多元,上交给单位百分之六十,田连元自己不过得了八百多元。你可以细算:《杨家将》辽台每天播一回,一回稿费十五元,一共一百五十回,共计二千二百五十元。百分之六十交团里,剩下百分之四十,还缴个人所得税,实打实算来,四个半月下来才得八百元,还不够大腕儿走穴一个晚上的零头。
全国那么多电视台,有几家不转播《杨家将》,谁给过他一分钱?换个人,那不行,播我的评书,你就得给我钱。可田连元没那个概念,你不好意思给,他更不好意思要啊。
有人可能会说,忙了那么多天,才八百元稿费,这也太少了。田连元却心满意足地说:“不少了,‘文革’前在辽台录的长篇评书《欧阳海之歌》,给了八十元,现在涨了十倍了!”
也是,以田连元在全国的影响力,只要想赚钱,那是很容易的事。可他对走穴的事从心里就排斥,认为这不是正道。他有一个好朋友在哈尔滨承包曲艺团,两次邀他去演出,许以重金,可是他不肯。沈阳一好朋友多次找他外出演出,劝他说:“别躲在山沟里苦熬苦修,我承包你了。跟我走吧!让你肥起来。”田连元不动心。四平市有个穴头拿出朋友的介绍信来敲田家门,急三火四地游说田连元,“团儿都组好了,万事俱备,就等你攒底,开价吧,多少?”田连元头不点、眼不睁,气得那穴头推门而去,“天底下还没碰见你这号人!”田连元微微一笑,“哼,论走穴,你们还嫩着呢,我从六岁就开始了。”
20世纪80年代后期,一些演员离开体制,自己下海组团,办演出公司,比如单田芳就在单位办理了提前退休手续,作为自由职业者到各地电台和电视台录评书,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可以自由翱翔,甩开膀子大干了。”还有田连元在西宁演出的时候拜访的相声演员杨振华,他就组团下海单干,田连元还到宾馆看过他。
田连元不走穴,难免遭到非议,有人说他钱挣够了,重金难聘;有人说他装蒜,卖狗皮膏药。对此,田连元不气不恼,他对那些同志说:“不走穴,并不是为了抵制。别人走,我也不反对,人各有志,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田连元说得对,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人各有志,有人志在钱上,而田连元志在评书上。他就想在有生之年,多创作,多改编,多留几部评书在世间。钱再多,也是身外之物。他说,当年石崇的钱多不多?死后留下了什么?李白、杜甫没钱,一生穷困潦倒,可他们却为中华民族留下了宝贵的文化遗产。
北京大学中文系著名教授汪景寿先生最了解田连元,在学者中,和田连元接触的时间最多,到北京大学讲课,就是他邀请的。他很钦佩田连元甘守清贫的品格。他通过研究田连元的评书,发现田连元评书中有他田连元的影子,特别是在寇准的身上,体现得更为突出,他之所以能把寇准这个清官形象,塑造得栩栩如生,就是因为他在寇准的身上,寄托了自己的人文理想。汪景寿先生说:“田连元把他的清官思想,在寇准的身上贯穿进去了,而且对于富贵的看法,寇准的形象和田连元几乎是一样的。”
现在,人们常说,文艺工作者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是现在的说法,其实早在过去,人们就管说评书的先生叫“高台教化”,因为旧时代能读得起书的人太少,大多数底层老百姓的知识,像历史人物、君子小人、忠孝节义、礼义廉耻,人情事理,等等,都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所以才有“说书讲古劝人方”的老话。所以,田连元认为,休要小看了说书人的每一句话,你在舞台上表现什么、传递什么,这是一个检验标准。但一段时间里,文艺界确实有一些人,由于金钱的诱惑、名利的驱使,出现了走捷径、使歪招的现象。甚至为了出名,尽力炒作,为了金钱,想法巧取,为了博得观众廉价的笑声,不惜趋俗媚俗。要警惕啊,这是一条顺坡往下的路,很好走,因为越走越低,越低越俗,最终坠入低谷。这就很危险了,会使我们的民族堕落。如果是人心向上,往上走路的话,你要费力、费时。但是,你会越走越高,最终能达到一种至高境界,那就是“高山景行,私所仰慕”的境界,让人景仰,人们才会去效法,社会才会净化,这样才不愧于“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顶桂冠。
田连元有很多做商业广告的机会,可是他不肯。他的徒弟关永超说:“打他从1985年大火之后,我就没见他做过广告。其实那时候有很多机会。现在我们爷俩聊天的时候,我就笑谈,逗老爷子说,你看,好几处房子没了,好几台车没了,好些好些大奖没了。”
田连元不肯做广告,自有他的道理。他说,我不反对做广告,只是我觉得没有适合我做的广告。因为我觉得广告和演出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演出是通过我自己的对人物的塑造和创造,这个艺术典型通过我自己的表演,去赢得观众的承认和认同。而广告就不是这样了,人家给你钱,你就得按照人家的意思说,那怎么行?我认为,广告首先应该是通过我自己的人格来给产品作保证,我又不懂科技,我怎么知道这产品合格不合格,好用不好用?你弄得清楚吗?连你都没弄清楚,你就给产品下包票,好话说了一大堆,观众信你之后,买了产品,出了问题,说是听了田连元做的广告才去买的,你脸往哪放,还好意思登台吗?所以,演员的人格不是广告那几万,几十万,甚至几百万能买来的。
田连元自有自己的金钱观,他写道:
钱,是刀,可以杀人害命;
钱,是绳,可以捆绑人的自由;
钱,是磁石,可以吸引贪婪的亲朋;
钱,是媒婆,可以介绍爱财的女子;
钱,又什么都不是,不花,不用,不抵废纸;
钱,没有不行,多了多事,丢了可惜,带着招祸;
钱,是一把万能的钥匙,可以打开一切关锁。
钱,是纸做的,以它为中心,人情薄如纸。
喜欢钱的人,发财是快乐,
热衷事业的人,工作是快乐……
田连元把名节把人格看得很重很重,人生在世,必须要有一个好名声。无论做什么,首先要考虑这件事对不对,影响名节的事情不做,给多少钱也不做。人不可以争利,“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若滑入利的陷阱,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在田连元的心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运行轨道,那上面铺陈着你的追求,按照轨道走自己的路,心态便很平衡,否则便会失重。不要强求和别人一致,你就是你,我就是我。都一样了,会索然无味。坚信自己的存在价值,不否定别人的存在价值,这价值不是钱数,是众人的评价,是奉献的回执。
田连元说:“作为演员,我在台上塑造过很多人物,那是台上的我。作为本人,我只塑造一个形象,那是台下的我。前者可以任意虚构,后者却应该面对真实,恐怕要塑造一辈子。”
为此,他写了一首言志诗:
不见石崇富何存,
但闻李杜千古吟。
财物不属过世客,
业绩流传后代人。
他还特别喜欢明代诗人于谦的那首诗:
千锤万凿出深山,
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浑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间。
他喜欢他的“穷酸堂”,因为在这里,一切都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