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曾是两乡——带着评书出国门

2.明月何曾是两乡——带着评书出国门

田连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评书居然也能走出国门。都说艺术是不分国界的,这话有些道理。可是,那得分什么艺术,音乐、绘画、舞蹈,这些肯定都没有问题,可是以语言为主体的评书走出国门,田连元从来都没想过。

在北大讲课的时候,汪景寿教授就跟田连元商量说,他有一个叫司各特的俄罗斯朋友,是圣彼得堡大学东方系的教授、汉语专家,他在北京的时候就听说中国有一个评书艺术家田连元,在电视上讲评书《杨家将》,火得不得了,就向汪教授打听,汪教授向他全面介绍了田连元和他的评书,司各特非常感兴趣,提出要邀请田连元到俄罗斯讲学,向俄罗斯的学生们传播中国传统文化和传统评书艺术。汪教授一口答应下来,对田连元说,这样的机会不容错过,评书要走出国门,向世界介绍中国的评书很有意义,你是第一个。田连元表示,我不会外语,这评书他们听得懂吗?汪教授说,你放心,司各特自有安排。

于是汪景寿教授便安排田连元和司各特在北大的一个教室里见了个面。司各特的个子没有田连元想象的那么高,估计在俄罗斯算是矮个子,他黄头发、蓝眼睛,见到田连元,马上迎上来和田连元握手,“您好,您好,见到田先生您很高兴。”

田连元一下子愣住了,看长相,的确是俄罗斯人,可是听说话,却是地道的老北京。汪教授解释说,司各特先生的父亲是俄罗斯驻中国的外交官,他的小学、中学都是在北京念的。回俄罗斯后,一直从事语言教学工作,他现在在圣彼得堡大学任教,教汉语和中国曲艺艺术,还和中国的著名相声演员一起登台说过相声。

田连元这才明白,怪不得中国话说得这么好。没有了语言障碍,田连元和司各特教授唠得很开心,于是此事敲定。

到俄罗斯的圣彼得堡后,住在司各特女儿的家里。第二天讲课定在圣彼得堡大学东方系的一个大教室里。听课的学生坐满了教室,司各特说其中大部分是学汉语的俄罗斯学生,还有一些是中国的留学生。

开讲前,司各特先生先作了一番介绍,讲了田连元在中国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评书艺术家,他在电视上说评书,那是万人空巷,大街上没人了,都回家坐在电视机旁,听他的评书,就这样有魅力,在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艺术家能达到这个程度。由于司各特讲的是汉语夹俄语,学生们听得很明白,所以露出期待的眼神。然后是汪景寿教授讲话,他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中国的评书特点,又进一步介绍了田连元评书的艺术特点。讲得很慢,田连元看得出,学生们大部分都能听得懂。田连元放心了,于是先说了一个关于语言特点的评书小段,因为这些俄罗斯学生学的是汉语,对中国各地方的语言一定会感兴趣。果不其然,田连元在小段里说到“干吗?”这个词,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说法和产生的不同效果。比如在北京是“您干吗?”,到了天津就是“您敢骂?”,到了东北就是“嘎哈呀?”。讲完,学生们都笑了起来,说明俄罗斯的学生听懂了。

于是田连元乘兴又说了一个段子《总统奇遇》,这次学生们都哈哈大笑起来。田连元高兴了,心想看来自己低估了俄罗斯学生的汉语水平啊。

在学生们的要求下,田连元一鼓作气,又说了《杨家将》里的《调寇》和《水浒传》里的《杨志卖刀》。因为这两个评书段子涉及的汉语词汇多了起来,田连元不时停下来,把一些特殊的词让司各特给解释一下。比如说到牛二是“地赖子”的时候,就问司各特,“地赖子俄语怎么讲?”司各特用俄语向学生们解释,刚说完,学生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田连元的评书一结束,学生们便一拥而上,有的让签名,有的要合影,把田连元忙了好一阵。最后上来一位女老师,不会汉语,不会俄语,是在东方大学教西班牙语的,她和司各特用英语交流了好一阵,然后司各特向田连元转达说:“她是我们学校的西班牙外教,听说中国评书艺术家来讲学,就过来听了,虽然不懂汉语,但通过你的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加上旁边同学的解释,居然把《总统奇遇》这个故事听明白了,而且还感觉这个故事很有趣。”

田连元笑了,这位女老师也真能耐,不懂汉语居然听懂了中国的评书,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奇闻了。

接着田连元在圣彼得堡大学又进行了第二次讲课。开讲前,汪景寿教授也来了兴致,表演了一个单口相声小段《嘴大嘴小》,田连元和汪教授交往了这么长时间,只知道他对中国的曲艺有研究,是专家,没想到还会表演。

这次田连元说的评书小段是《事故的故事》《御史上任》《考御史》《石秀卖肉》,关键之处司各特在旁边用俄语加注,效果异常的好。

回国后,汪景寿教授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中国文化报》上,讲了中国评书走出国门的意义和评书艺术家田连元在俄罗斯讲学的成功案例,探索中国曲艺尤其是语言类艺术如何走向世界传播的经验。田连元也受《曲艺》杂志之邀,写了篇评书走出国门的体会文章。不久,司各特先生也寄来了圣彼得堡东方大学的校刊,有司各特的文章和七八幅田连元讲课表演的照片。田连元说:“可惜我不懂俄文,只能收藏留个纪念吧。”

除了俄罗斯,田连元还应邀到加拿大的多伦多大学讲学。

多伦多大学是加拿大一座著名高等学府,有着二百多年的历史,加拿大排名第一,世界排名第二十三。这所学校里,中国的留学生很多。华人学生学者联谊会主席叫黄政,他向田连元介绍说:“这个讲堂,世界上很多政治家都来做过演讲,比如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美国的布什总统。”果然,田连元看到讲堂的墙上挂着这两个人演讲的照片还有一些其他政界的名流。田连元笑着说:“布什也好,撒切尔夫人也罢,都是为了政治目的到此演讲的,我今天来这是为了传播中国的评书艺术,我们是两股道上跑的车。”

黄政说:“是啊,大学里,还是应该多谈文化。”

接下来,黄政向大家介绍田连元,他说:“田连元先生是中国把评书推向电视的第一人,也是电视连续剧《水浒传》的艺术顾问,今天田连元先生给我们讲的是《中国的评书艺术》,下面就请田先生为大家作精彩演讲。”

掌声中,田连元走上讲台。台下的观众大部分都是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华人和中国留学生,没有语言障碍,所以田连元讲起来也就更深入了一些。他说:“中国的评书艺术是语言的艺术,这种语言的艺术目前还仅限于国内的舞台,没有走出国门。今天虽然我站在的地方是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的讲台,但仍然没有出国的感觉。尽管我们的很多曲种都曾出国演出过,但大多还是面对说汉语的华人,什么时候我们的曲艺演员,尤其是相声、评书这些演员,能够用流利的英语,包括英语里的俚语、俗语,甚至英语里的俏皮话都掌握得非常熟练,用英语的语言技巧来讲述我们的中国故事,让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也听得入情入理了,那才真正叫评书出国。”

看来,田连元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下一代的身上了。

接着,田连元从中国的评书起源讲起,又讲了评书的特色、评书的现状以及今后的发展。最后应观众要求,一口气连说了好几段评书。尽管观众意犹未尽,但日程安排很紧,不能再耽搁了,只好作罢。但观众依然不依不饶,围上前来,签名的,照相的,叙旧的,讲曾在国内老家听过田连元的评书的,让田连元忙于应对。

有一位叫杜蕴德的加拿大语言博士,不仅北京话说得好,还会说粤语。他对田连元说:“我赞成您方才说的关于评书出国的观点,希望您的学生们将来都会用英语来说评书。不过,我又想,评书如此博大精深,如果让很多喜欢评书的外国人到中国学汉语,学评书,岂不更好。”

杜蕴德的这句话,让田连元思索良久,他想,一个国家的语言能否在世界上成为人们竞相学习的重要语言,关键还是看你的国力。唐朝的时候,世界各国纷纷前往西安,就是因为唐朝不仅国力强盛,而且文化先进。这些年,中国发展迅速,来中国学习汉语的外国人不断增加。而且,他们渐渐融入到中国的艺术之中,学习中国的京剧、相声。比如在中国很有名气的加拿大留学生大山,在中国几乎人人皆知,他还上过春晚,表演过相声和小品呢。

说到大山,他和田连元还有过一段缘分。他在北京大学留学期间,拜姜昆为师,学习相声,还在央视元旦晚会小品《夜归》中,因扮演洋女婿“大山”而让他成为在中国除白求恩之外,知名度最高的加拿大人了。他除了相声外,也喜欢田连元的评书,他通过他的老师汪景寿,找到田连元,要拜师学艺。于是汪教授牵线,大山做东,请田连元吃饭,正式拜师学艺,所以论起来,大山还是田连元的学生。但这个学生还不是那种入门弟子,两者有区别。比如著名评书艺术家单田芳有四十多位学生,但他没收一个徒弟。那天,田连元当场教了大山评书小段《胡不字》。不知天津《今晚报》的记者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在报上还发了一条小消息,说大山跟田连元学评书。此后大山还到过田连元家里几次,田连元对他进行指导,大山人很聪明,很快便掌握了几个评书段子。

听说老师来到加拿大,大山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大山开车载着田连元,游览了加拿大的一些名胜景点。其间,受多伦多的北京协会邀请,田连元还去表演了评书,还写了一幅字“球分东西半,人聚异国情。隔洋不隔心,万里系北京”。

在俄罗斯圣彼得堡大学东方系讲学时,田连元偶然发现汪教授在上楼的时候有些吃力,这才知道汪教授身体其实不是太好,而且老伴去世,对他也是一个打击。但他天性乐观,一般人还真的看不出来。他从俄罗斯回来后,很高兴地对田连元说,这次评书出国门,比想象的要成功,以后我们一起努力,把评书介绍到美国去,推向世界更多的国家。但是回国不久,汪教授就住进了医院。

听到消息,田连元急忙赶到北京中日友好医院,到了急救病房,向护士询问汪教授的病床,护士说汪教授已经转到了四楼的监护室。田连元急忙上了四楼,护士问,你找谁?田连元说找北京大学的汪景寿教授。护士说,他是四号床,已经走了。

田连元想,这么快就出院了,看来汪教授的病不算太严重啊。这时田连元看到了汪教授的保姆小于,她含着泪告诉田连元说:“汪教授已经去世了……”

汪教授是突发脑溢血去世的,享年七十三岁,他无儿无女,一生除了读书、著书、讲学,没有留下任何财产。田连元参加了他的追悼会,并写了一副挽联,悬挂于八宝山公墓的竹厅:

置身学府心系民众,言论文理俗和雅。

个性天成笑谈人生,达观世情假与真。

汪教授去世的第二年,田连元听说司各特先生到中国讲学,立刻打电话约了司各特。两人到了老舍茶馆,唠起了汪教授,都不胜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