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擦肩而过的爱情
田连元是1960年结婚,到1961年彩琴便怀孕了。产前,田连元偕妻子彩琴一同回天津咸水沽。团里终于给了产假,总不能让人家挺着大肚子上台演出吧。
在咸水沽,田连元每天陪着腆着大肚子的妻子出去散步。彩琴对这地方不熟,田连元便陪着,两人出来进去,不离左右。刘彩琴没多想,可田连元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不自在,甚至有些尴尬。为什么?因为咸水沽,是田连元上学的地方,全班同学里,他结婚最早,人家还都像孩子似的在父母身边玩呢,他却马上就要做爸爸了。尤其此时正值暑假,那些上了大学的同学也都放假回来,有的见了面打个招呼,有的虽没打招呼却站在远处窃窃私语……
于是,再和彩琴一起出门的时候,田连元就尽量躲开电影院、剧院之类的公共场合和人多的地方。但是,田连元携妻回家生子的消息,很快便在这小镇子上传开了。
老同学秦德珍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来田连元家看他,进门第一句话就说:“长庚,你不对呀!怎么结了婚也不告诉我一声,让我们也分享一下你的新婚快乐呀!”
如此爽快的秦德珍,一时让田连元不知说啥为好,一阵慌乱后,忙解释说:“我们俩结婚很匆忙,没来得及告诉你。”
哪知秦德珍寸步不让:“现在都回来生孩子啦,还匆忙吗?”
田连元不知所措。是啊,人家问得对,本来应该跟人家说一声,可是为什么不说?怕她知道?那又为什么怕她知道呢?那种微妙的情感田连元自己也说不清。
秦德珍指着怀孕在身的刘彩琴笑着对田连元说:“你把这个大姐早给忘了,你倒给我们介绍介绍呀!”
田连元这才从一脸的窘态中缓过劲来。于是拉着彩琴说:“这是我媳妇刘彩琴。”然后指着秦德珍对彩琴说:“这是我小学的同学秦德珍。”
彩琴很热情,拉着秦德珍坐下,似乎两人早就认识似的,唠得十分投缘,倒把田连元冷落在了一边。好长时间,田连元才插进话。
秦德珍告诉田连元,她现在正在天津市新华大学读电子仪器,这次暑假回来,听别的同学讲,在电影院门前看到了你和彩琴,快生小孩了,所以就登门来看看你们。
面对秦德珍的嗔怪,田连元直道歉,说结婚时不但没告诉同学,就连家里也没人参加。妈妈也帮着打圆场说:“是啊,我们知道得也很晚。”
秦德珍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第二天晚饭后,秦德珍提着一个西瓜来到了田连元家,说是给彩琴解暑的。
咸水沽虽然历史上挺有名,可是直到20世纪60年代初还没有电灯,家家都点煤油泡子灯。
大伙坐在里屋唠嗑。后来彩琴说太热,就到了外屋。这时,秦德珍从裤兜里掏手绢擦汗的时候,带出一封信来。
田连元顺手捡起来,问:“谁的信?”
秦德珍说:“李金凤给我的信。早先的。”
田连元说:“我看看行吗?”
秦德珍说:“愿意看就自个儿看吧!”
田连元领会了,知道这信和他有关。秦德珍走后,等到家人入睡,田连元便在煤油灯下打开了李金凤写给秦德珍的信。
李金凤也是田连元的同班同学,她和秦德珍同桌,是好朋友。去本溪报道之前,田连元曾和秦德珍一起去过她家。
信是这样写的:
德珍你好:
这次你与长庚到我家来,使我发现一个小秘密,不知对不对,现说给你。我发现长庚与你关系不错,你是不是有点那个意思?别瞒着我,我看出来了!
长庚挺好的,我觉得他聪明、诚实,家庭条件不太好,算不得什么,以后可以改变嘛,我先提前祝贺你们……
金凤
看了这封信,田连元心中一怔。显然这是秦德珍有意向田连元传递出的一个信息,就是说,在田连元去本溪曲艺团前的那天夜晚,和秦德珍想说未说的话,并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是我有情她有意。只是那时的年轻人,对这样的事情,轻易是不肯说出口的。而如今,一切都无法改变了,田连元已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
过了两天,秦德珍又来到田连元家,和母亲、彩琴闲谈,也和田连元谈起班里同学的情况,有的找了工作,有的还在念大学,如此等等。一直坐到天黑,便告辞回家。
彩琴对田连元说:“你去送送德珍,外边也没个路灯。”
于是田连元便出来送秦德珍回家。两人走在路上,开始谁都没说话,走得很慢。一年前的那个晚上,两人也是这样走在这条路上。
还是田连元打破沉寂,对秦德珍说:“李金凤给你写的信我看了。”
“有什么想法?”她问。
“我觉得,已经晚了。”田连元说。
“不晚也不行。”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田连元看看她,她又掏出了一封信,递给田连元说:“我昨晚一夜没睡,给你写了这封信,自己看看吧!看完烧掉,不要让别人知道。”
田连元接过信,揣在兜里。
田连元把她送到她家的胡同口,便握手告别。
回到家,田连元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想着她在信上会说些什么。第二天白天,田连元借口说到同学家串门儿,便走出家门,到了一棵大树下,打开了秦德珍的信:
庚弟:
你好!
金凤的信说出了我内心的一些想法,但并非全部,说实在的,我们的相识从青梅竹马到青春年华,心底深处一直有一种好感,但这好感只能是一种好感而已,不会发展成什么样的现实。我曾经仔细想过,因为你在东北,我在天津,专业不同,恐怕少了沟通的语言。不过有时我也曾天真地想过,专业不同,通过互相介绍会扩大知识面的。我也还想到过,我们两个工作单位不在一起也是一种障碍,两个城市的不同单位往一起调转会很麻烦的……不过现在这一切想法都是多余的了。你已经结了婚,带彩琴回来,我也和她见了面。她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她比我漂亮,也一定很贤惠,又和你是同行,在业务上肯定会互相帮助共同提高的。有这样一个好女人在你身边,我也就很放心了。
不过,不要忘了我这个曾经帮助你学习过的大姐,我们做一个永远的朋友、纯真的朋友,我们之间要常通信、常联系。我在天津遥向你们祝福,祝你们幸福、快乐!
德珍
看完信,田连元呆坐在那里,愣了半天,好长一段时间脑子都静止了。
田连元明白,德珍一直把自己放在心上,甚至想到和自己结婚,以至于连两地生活的情况都想到了,可是自己却没有理解她对自己的那份心思。自己这次带彩琴回来,对她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可是,生活就是这样,不可以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浪漫。田连元沉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淡出她的生活,让她尽早拥有自己的幸福。
几天后,彩琴生了,是个女儿,秦德珍给这个孩子起名叫田洁。
这时候,团里因有紧急演出任务,催田连元速速回去。田连元不敢耽搁,便留下彩琴和孩子,自己一个人回到了本溪。
现在,父亲不在了,母亲和弟弟妹妹就只能投奔田连元了,所以,在刘彩琴满月之后,彩琴抱着女儿,与母亲、弟弟、妹妹一同来到本溪,全家的户口也由天津迁到本溪。田连元一家从东北逃难,到落脚天津,母亲带着弟弟妹妹在咸水沽,整整生活了十二年。如今,全家告别了天津,只留下父亲的孤坟……
彩琴回来后,告诉田连元,说你走之后,德珍还多次到家里探望,照看她们娘儿俩。孩子满月后,德珍还带着彩琴去天津逛了劝业场。离开咸水沽时,德珍一直把她们送到天津东站,还在东站与彩琴合影留念。
几天后,田连元接到了德珍的一封信,问全家一路情况,是否平安到达。信中还寄来彩琴与她的合影,照片后面写着“彩琴、德珍合影于天津东站”。
田连元知道,秦德珍这样做,还是对他念念不忘,她越是这样,田连元越是不知如何是好。母亲也知道秦德珍的心思,但因为感激人家的帮助,便催着田连元给她回信。田连元只好给她回了。后来她又给田连元写了信,春节还寄了几张贺年片,但田连元再也没有回信。就这样,从1961年到1965年,近五年时间他们没有任何联系。
其实,田连元还是十分珍惜这段感情的,因为这是他从少年时便开始的懵懵懂懂的初恋,很纯真,也很珍贵。虽然已近五年没有联系,但是他并没有把德珍忘记。
1965年,本溪市文化局各剧团进行工资改革,局领导派田连元到天津市红桥区学习剧团工资改革经验。田连元特意住到了南市,重又回到少年时学艺的地方,周边环境都曾是他所熟悉的。如今他已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五年了,也不知德珍现在怎么样,他很想见见她。
田连元想起秦德珍的好友李金凤,他还记得李金凤的家。于是田连元找到了李家,她母亲以为田连元是来看金凤的,说,“金凤已经结婚了,不在家中住了。”田连元便和老太太东拉西扯,打听秦德珍的情况。老太太说她好像听说秦德珍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五金交电公司去了,具体什么部门说不清。恰好这时李金凤的弟弟回来,他说秦德珍是在什么水暖批发部。
有了这个线索,找起来就容易了一些。田连元回到宾馆,借来天津市电话簿查了起来。先查到一个水暖批发部的电话,立即打过去,问有没有秦德珍这个人,对方说“没有”。但旁边有人认识,说她在滨江道门市部,还告诉了滨江道门市部的电话。
田连元立刻打过去。
“喂,请问您找谁?”一位女同志接的电话。
田连元一听就是秦德珍的声音,便故意压低嗓子,用山东话说,“你们那里有位姓秦的叫秦德珍的同志吗?”
“有啊!”
“麻烦给找一下。”
“我就是啊,您有什么事?”
“噢,您就是啊!请问您是咸水沽镇的吗?”
“是啊!”
“你们家住的是吉祥里3号吗?”
“是啊!你是谁呀?”
田连元终于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德珍大姐,我是长庚啊!”
“我的天!你在哪儿呀?”知道田连元来天津出差,秦德珍很意外,也很惊喜,当即告诉了他乘车路线。当田连元下车时,她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车站旁不远就是海河公园,他俩找一个凳子坐下,谈起了别后的情况。
田连元似乎有些歉意地对秦德珍解释这几年为什么没有给她写信。秦德珍说:“长庚,不要解释了,我都明白,都过去了。”
这几年,秦德珍的生活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她也结婚了,丈夫是她大学的同学,还是团支部书记,叫金洪志,人很优秀。巧的是他俩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田连元说:“这叫天缘。”
德珍也有了孩子,两岁了,是女孩,叫金静,并答应说第二天把孩子带来让田连元看看。问到田连元的情况,田连元告诉她说,彩琴又生了个儿子,叫田平,其他一切如故。
第二天,秦德珍果然带来了她的女儿金静,孩子很可爱。田连元还给孩子买了些罐头、小食品之类的东西。
返回本溪的时候,秦德珍到车站送她,还给田连元的母亲和彩琴买了些天津特产。临别时,秦德珍嘱咐田连元要经常保持联系,别忘了她这个姐姐。
和秦德珍的故事,田连元曾讲给他的朋友范云。范云听后很感慨,他说这和他的故事很相似,他在天津音乐学院学习的时候,有个女同学对他很好,但谁也没说破。后来范云结婚,那位女同学很伤心。但姻缘就是这样,相爱不一定就会成为夫妻,走到一起的才是姻缘。
范云说得有道理,不管是什么缘,世界这么大,人这么多,有缘很不易,有缘很美好,有缘就要珍惜。
从此,田连元对这段少年时的纯真情感,再也不回避了,他和秦德珍的丈夫也成为了好朋友,两个家庭也常来常往,直到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