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希望

真假希望

2007年以来,各国政府及金融机构的言行让我想起哈佛医学院的讲座教授杰若·古柏曼(Jerome Groopman)。

古柏曼医师在大陆没什么名气,不过他的书在台湾地区有不少译本。古柏曼的文章带有励志性质,经常通过人的生老病死的案例阐释一些人情世故。

古柏曼写过一篇《真假希望》,说的是30年前的故事。1978年,刚出道的古柏曼到洛杉矶北郊的凯易思诊所兼职。

凯易思医师50多岁,曾受训于史丹佛的肿瘤科,为了造福地方,才来到了这个小镇。在一个炎热的八月天,凯易思向古柏曼介绍了他的一个女病人符兰,由她十来岁的独生女夏伦陪同。

符兰是当地杂货店的收银员,丈夫早已过世。她向来身体健康,却在3个星期前的年度健康检查中,发现大肠的下半部分长了肿瘤。外科把肿瘤切除后,发现癌细胞已转移到多个淋巴结,也侵犯到肝左叶。符兰的结肠癌已到了D期,也就是末期。

这天,凯易思轻松地与她们聊天,然后询问符兰手术至今的症状。符兰说,她的食欲很快就恢复了,没发烧,也没发冷,排便也恢复正常。凯易思为她检查后,对母女俩说:“符兰,你肠子里的肿瘤还有附近的淋巴结都已切除干净了。肝左叶虽然长了几粒小肿瘤,用化疗就可以对付。”然后,他又指出化疗严重的副作用,但它最后一定会消失的。

符兰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古柏曼看着凯易思与病人的互动,有些惊讶。因为结肠癌D期治愈率极低,这是医学常识。以符兰的例子,化疗只有缓和的作用,也就是减缓癌细胞在肝脏中成长的速度,却可能饱受几个月化疗副作用的折磨,最后仍然一无所获。

凯易思当然知道上述真相,但凭着20年以上的肿瘤科经历,私下对古柏曼说:“我们一定要对母女俩强调病情在缓解。如果我们说明真相,符兰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万一她恐慌,拒绝接受治疗怎么办?她的宝贝女儿夏伦还在读高中,更不能因此影响学业。”

接下来的3个月里,符兰饱受化疗的折磨,呕吐、腹泻、溃烂和高烧等,她却斗志高昂,女儿夏伦也一样不退缩。

然后,凯易思对着电脑断层扫描的片子向母女俩解释:“这是肝脏,这是我们正在治疗的残存的肿瘤,已经比刚开始治疗的时候缩小了一半。你的病情已经慢慢缓解了。”

符兰听后长叹:“谢天谢地,终于好转了。”夏伦闭上眼睛,低头默默祷告。

单就表面来看,凯易思说得没错,符兰转移到肝脏的肿瘤缩小了50%,病情已“部分缓解”。古柏曼也认同不向符兰母女解释“缓解”和“治愈”的差异,避重就轻当然比较容易。

但1979年的1月初,母女俩神情焦虑地来到诊所。凯易思刚轻柔地往符兰的右侧肋骨下压,她便痛得退缩,大叫“好痛”。

凯易思看了化验报告后说:“你的肝脏周围容易疼痛,血液检查也有点异常,有时化疗也会有肝脏发炎的副作用。我给你开些止痛药吧。”

母女俩走后,凯易思承认自己无能为力了,但把肿瘤恶化说成化疗副作用,才能让她们撑下去,“对她们来说,无知就是福啊。”

两个星期后,母女俩又来到诊所,凯易思却推托有事,先让古柏曼对付。古柏曼看了符兰的新电脑断层扫描报告,肿瘤已恶化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又见符兰的眼白黄疸严重,事情不妙了。

古柏曼把报告的结果告诉了母女俩,女儿夏伦马上语气尖刻地质问道,是不是病情扩散了。符兰却自我劝告:“这是凯易思医师说的化疗副作用。”

夏伦仍是追问不已,古柏曼不得不解释当初的所谓“缓解”与“治愈”的区别。符兰听后,泪流满面,夏伦则问:“为什么先前不告诉我们?”

凯易思将近一个小时后才赶到,连说对不起。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只要符兰约诊,凯易思就会迟到,他会说,对不起,刚刚在医院处理会诊,或是其他医师要他帮忙。他赶到的时候,符兰母女不是已经离去,就是没有时间跟她们说话了。

古柏曼最后一次见到她们是在三月初,符兰已难以进食了,而凯易思却去东岸度假一个星期。古柏曼终于劝符兰不必化疗了,要把重点放在精神痛苦的安慰上,找牧师吧。结果,还是凯易思告诉古柏曼符兰死亡的消息。

戏剧性的是,神情抑郁的凯易思有一天也被查出胆管癌,这是一种罕见的恶性肿瘤,等到诊断确定时,已经失去了有效治疗的良机。凯易思必须马上动手术,他灰心丧气,表示要不是为了老婆,他就放弃了。古柏曼说开刀医师是天才,一定会没事的。凯易思以疲惫的眼神望着古柏曼,说:“古柏曼,我太了解你出的招数了。这种招数,我已经用了一辈子了。”

手术后,凯易思愤怒地拒绝每天做化疗,认为它一点没用,只不过是酷刑而已。最后,他还是相信了其他医生的劝告,坚持做了化疗。

奇迹发生了,凯易思的肿瘤不仅“缓解”,而且在5年内癌细胞不再继续生长,真正痊愈了。从此,凯易思彻底改变了一辈子使用的招数。

请原谅我讲了这么长的一个故事。全球经济不是恶性肿瘤,没有彻底死亡的可能,但其中各方面的互动,与凯易思的故事很可能有相似之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