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C资本管理:江平(美国纽约)
我很喜欢江平,尽管我们从未见过面。
2006年11月中旬,建红去美国拜访了华尔街的四位华人投资者,第一位便是SAC资产管理公司的江平。
由于时差的关系,我于20:00坐在上海家中的书房里连线采访在美国的江平。过去,通过越洋电话与朋友聊天或与陌生的采访者谈些事情还是可以的,但要进行这样一篇深入的思想性很强的电话访谈,双方又是如此陌生,我还是第一次,所以觉得有些紧张。加上首次采用电话录音,很担心边操作边采访会出什么问题,精神怎么也集中不起来。
而且,我刚问了江平几句话,双方就出现了沟通上的困难。在采访前,我们曾给了江平一份简单的提纲,他也作了一些简短的回答。我拿着江平的纸面答案提问,他似乎答非所问且对他要回答的“事实”感到迷惑。直到第二天返回Value杂志社,我才发现是这份答案出了毛病,原来江平传给我们的答案是手写稿,我为了看得清楚些,请一位助理编辑用电脑打印出来。这位助理编辑人很好,但有时会热心过头,出些匪夷所思的差错。江平对他目前工作单位的介绍用的是英文,她便自说自话地翻译成中文,江平变成了一家大型共同基金旗下的对冲基金经理。目前确实有个别共同基金公司在旗下安排几只对冲基金,无非是从商业销售出发,并非主流。所以,我对这种安排颇感奇怪,便问江平是什么道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是因为他的答案被有条理地“篡改”了。我早就感叹,天下最麻烦的不是明显的错误,而是似是而非的错误,所谓阴差阳错,它会把人害得很惨。
江平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能耐心地向我介绍共同基金和对冲基金的区别。我边听边暗暗叫苦,又不能强行打断对方的话头。但好不容易绕开了这个“陷阱”,我问了另一个问题,又发现江平有些糊涂(我可爱的同事又热心了一回)。
我当时真有些抓狂,不知问题出在哪儿,我手中的这份答案似乎不是江平自己写的,而是来自另一位受访者。我已无法靠这份提纲发问了,怎么办?怎么办?
时间就这么几分钟几分钟地过去了,建红插话道,因为他们所在的办公室马上要进行交易了,他们要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才能继续采访。
尽管中间只隔了不到5分钟,我还是迅速让自己镇静下来。如果双方在现场,只要拿采访稿核对一下,误会便会消弭,但现在在电话里千万不能为这事纠缠不休,否则双方不可能进入状态。我决定利用自己多年的实战经验,不要什么采访提纲了,完全顺着江平的思路对话,紧紧咬住话题不放,也许会有转机。果然,江平意识到我颇能领会他的思路,很快进入了状态,滔滔不绝。
江平是个出色的将才。在中国的语汇中,将才诚然不错,但帅才更行,比如韩信和刘邦。史书记载韩信能领兵千万,而刘邦却能率领韩信等多位将才。其实这话是韩信说给刘邦听的,目的是防刘邦猜忌,结果,刘邦还是猜忌了,把韩信给杀了。因为刘邦看不出韩信为什么不能取而代之,也就是从将到帅,如果韩信想这么干的话。
换句话说,只要将和帅代表着一种权力的等级次序,所谓将才不会安分,因为他发觉处处受到限制,英雄无用武之地。在中国的投资金融机构中也是一样,权力是第一位的,将只是帅的助手而已。

巴顿将军(图片来源:百度图片)
这就把真正的将才给扭曲了。什么叫将才,就是他无比热爱自己的专业才能,很多时候并不长袖善舞,而是一门心思地投入,去战斗。将才的一个显著标志是爱到前线去,而且喜欢像一个士兵那样待在第一线。而一个帅才可能为了显示一下自己多么热爱士兵,鼓舞士气,会去前线视察视察,说声同志们你们好之类的。但要让他们老待在前线,第一是整个战役由谁来组织和指挥?第二,他们最容易牺牲,因为他们不像将才那般对飞来的子弹敏感。
在我的理解中,帅才是帅才,将才是将才,各有自己的天赋和擅长的领域,没有什么可比性。将才巴顿将军是个军事天才,杜鲁门总统是个帅才,也是各干各的事。当军事转化为政治时,巴顿不服不行,但这只是领域切换而已(当然,杜鲁门的终极权力确实比巴顿大,就像他可以撤换另一位将才麦克阿瑟一样)。在一个团队中也是如此,做投资,将才是内行,帅才相比是外行;但进行管理,帅才是内行,将才是外行。也有人将才与帅才兼得的,如巴菲特。现在巴菲特的接班人难找,是因为像巴菲特那般有投资才能的人有,像巴菲特那般有管理才能的人有,像巴菲特那般有公关才能的人也有,但要三合一,就难了。
说了那么一大通,无非是加深我们对江平的将才的认识。
唉,我提起江平就滔滔不绝,倒不是对别的投资者兴趣不大,而是他确实适合被“说事”。我猜他一定读过《股票作手回忆录》,而且深有同感。尽管许多投资人都看过这本书,可像江平这般可写的人还真不多。假以时日,若与江平合作,写一本新《股票作手回忆录》,一定不错。
你看江平在访谈录中所说的那个老交易员,多神奇。我们平日最害怕的事情是站错了队或把行情给做反了,即把熊市看成牛市,把牛市看成熊市,犯了路线错误,南辕北辙。这老交易员可好,把市场方向给看错了,却能且战且退,浑水摸鱼,一年做下来还能不赔不亏,按江平的话是:“他败而不乱,败而不溃,善败。”
至于江平说的自己那个故事,我是把它当作武侠小说来读的。关于衍生品交易,我觉得很多情况是有意无意想把人搞糊涂的东西,连巴菲特收购了通用再保后,都为公司遗留下来的大量衍生品交易的合约所苦,把这玩意儿称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在几年的股东年报上都抱怨不已。江平初到美国,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批改MBA衍生品交易的试卷,如果按程序来,费时费力,就赚不到什么钱了。江平经过磨炼,光看图形就能估算出价格。后来他来到雷曼兄弟国际公司,开始只不过是“打杂的”,但有次一位客户问三个月前日元的衍生品价格,江平脱口而出是1.45左右,而其他专业人员经过20多分钟的计算,才得出1.48的结果。于是,江平得到了第一份工作。
我写这段文字,距采访时隔半年了,如果说当时有什么冲动兴奋的话,现在沉淀下来的文字应该是冷静的。我在与投资人士交谈时,尤其注意他们是否具备投资思维。按我的眼光,这种人已经不多了,然后还要有独特的投资思维和天赋,那就更少了。
记得江平曾对我谈到未来100年最看好的国家是阿根廷,我当时一愣,真是有点吃惊。很多人都知道100年前美国和阿根廷的经济生活处于同一水平,就像今天的中国和印度,人们都极看好它们未来的发展。但一百年后,美国与阿根廷有天壤之别。这个故事成为世事难料的典型。然而,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再过一百年后阿根廷还会成为最有潜力的国家的说法。是真是假?百年之后我们已入黄土。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江平能跳出早已成为思维定式的阿根廷老故事,出色地逆向一次,不简单啊。要知道,逆向思维是包括投资在内的所有杰出商人所应具备的优秀品质之一。然而,逆向投资不是什么东西都逆反,不像“阿凡提的驴子,你说东来我向西”,而是能跳出框框想问题。我们经常会提倡逆向思维,因为它很稀缺。
我们很希望再见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