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证大:朱南松(中国上海)
朱南松,讷于言敏于行。
但与我第一次接触,他却直言不讳。饭桌上,他的一位同事也是我的老朋友客套地吹捧了我一番,说我的文章会传诸后世之类。朱南松突然对我说:“老张,我看你的文章也就是我们这些人读读而已,要传下去恐怕谈不上吧,你说呢?”我呵呵乐了,我虽不如英国诗人济慈的墓志铭上的“我的诗写在水上”那般超脱,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嘛。
按朱南松的性格,他一般不会说这种让人扫兴的话,但他说了,说明他对我有了解也信任。于是,我们彼此交往得很愉快,经常利用午餐聊聊天。
2005年年底,Value杂志开了次小型圆桌会议,请朱南松和景林投资的老蒋等人发言。朱南松认为中国股市已进入极富有价值的投资区域,应加大杠杆买入。会议快结束的时候,朱南松又提出了市场将迎来“大股东时代”,即由于股权分置问题的解决,上市公司的大股东终于有动力也有条件安排自己的股票了。所谓“安排”,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吧。我对朱南松这个概括很感兴趣,便以《大股东时代》作为2006年2月Value杂志封面故事的标题。2006年尤其2007年中国的股市果然印证了这一点。当然,从今天的情况看,称之为“大股东操纵时代”也未尝不可。
2006年年初,朱南松又跟我聊到,中国股市极有可能重演日本泡沫经济,比如证券公司的股票会疯狂上涨,而内地的中信证券也可能如此,可惜,我们缺乏第一手翔实的资料。不久,朱南松迅速组织了一个考察团,去日本走访业内人士,回来说收获很大,又与我津津乐道了一番。
到了2006年年底,他终于将在日本调研学到的东西用在了投资上,那就是泡沫时代券商股一定会狂飙突进,可以寻找那些持有券商股的上市公司,果然大赚一笔。
朱南松最喜欢说的一个词是“印证”,我认为他是说到点子上了。投资这东西,最后当然是以成败论英雄,再好的理念,再好的主意,亏了就是亏了。但在投资的过程中,如何验证你是正确的呢?要知道,行为金融学告诉我们,人总是喜欢过高估计自己的能力,买了一只股票,大涨3天,算是成功?买另一只股票,大跌3个月,真的是失败吗?趋势交易者的答案是肯定的,但另一些投资者(例如价值投资者)却不这么看,为什么?这不是仅凭信念就可以自圆其说的,它需要投资哲学,如索罗斯信奉的是波普尔开放哲学,新一代美国杰出的价值投资基金经理比尔·米勒的思维基础是实用主义哲学,它们都是研究如何印证主客观匹配的学问。当然,像许多优秀的职业投资者一样,朱南松并没有明确概括他的哲学,但我相信他在不断地探索和总结。朱南松近两年确实也对哲学颇为热衷,在复旦大学读完了东方哲学课程,又开始读西方哲学了。
有一次,我和朱南松谈起股市泡沫何时及如何崩溃的问题,他随口说出了“物以类聚”这词儿,也就是当一件大事发生或逆转时,必然要有许多因素同时促成才行。我可是第一次听到人们这样来使用“物以类聚”,我猜,这是朱南松学习东方哲学的结果。
自然,朱南松更多印证的是数据和定量。有一次,他看了我的彼得·林奇投资读书笔记后,马上去翻林奇的原书,发现林奇对周期股的定量描述很有价值。又有一次,朱南松提到我20世纪90年代初在上海证券报社时编的那本《海外九大基金经理访谈录》中有几个人同时提到某个技术参数,他便认真琢磨起来,后来觉得确实有用。
对朱南松的访谈是由几次采访合成的,时间跨度较长,这也是《华人杰出投资者》中采访次数最多的一篇,原因是朱南松在上海,我们比较容易做到这点。
朱南松讲得最投入的一次是回顾他自己的投资生涯与得失,到最后,我看他是欲罢不能。我一开始就说了,朱南松讷于言,但一旦认真谈起来,很有内容与思路,尤其是谈到他在上海大厦营业部的经历时,很让我动容,那时我正在对面的浦江大厦的上海证券交易所工作,也经常上那儿找朋友聊天。我们当时不认识,但都很年轻,一晃17年过去了,却能在一起回忆往事,共享今天和展望未来,不亦乐乎?而当朱南松讲到在“3·27”事件发生那天,他顺利地出完货,走出去玩玩,回来却发觉天地变色,那种神情又颇为天真。
坦率地说,我对坊间的许多所谓的投资高手的故事将信将疑,而朱南松的回忆可信度却很高,正如在另一篇的访谈中投资者张涵讲的一些事情,我也亲历其中,只不过当时我和他不认识而已。这是最好的印证。17年前,我曾采访过一些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的股市经纪人,当时很为难,他们讲得活灵活现,我却无法辨别是真是假,更准确地说,我无法重建当年的整体情境,最多是在细节上玩些技巧而已。比如,有一位老经纪人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的股市受外面环境影响太大,他买的股票从不过夜,这可比我们现在的市场投机者厉害多了。这很生动,但它是当年的普遍现象吗?除非我找到当年的换手率数据,否则还是一头雾水。然而,我与朱南松和张涵交流,不必重建语境,大家都是那个时代的过来人,只是在同一时空做着不同的事,他们要对我吹牛也难。
朱南松在复旦大学兼职读博士,毕业论文的课题是有关“钱”的哲学,我很想有一天读到它。一次,他针对“钱”说了一句很深刻的话,但我已无法复述它,大意是,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因此,要非常警惕它超出不该超出的范围。朱南松在这个多事的江湖上行走,不出大问题,不显山露水,大约与类似的反思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