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这是全书总序,作者谈到《天工开物》是他深入南北各地见见闻闻然后精心提炼总结的产物。在这里,作者表达了重视民生实学的思想,且按“贵五谷而贱金玉”的原则安排各章的次序。这种有益于国计民生的实际学问,与功名进取毫不相关。作者还特别声明,本书是在极为困难的条件下写出的,缺乏充分考证的物质技术条件,其不当之处,恳请读者谅解。

【原文】

天覆地载,物数号万,而事亦因之,曲成而不遗,岂人力也哉?事物而既万矣,必待口授目成而后识之,其与几何?万事万物之中,其无益生人与有益者,各载其半。

【译文】

天地之间,物体数量无法估算,从而因为他们而发生的事情就更加复杂。翔实记录万物制作方法而没有遗漏,哪里是人力所能做到的呢!事物既然如此繁多,每件事都靠别人口授,自己亲见去认识,真不知有多少东西要见闻?幸而万事万物之中,并非全都有用,其中对人类无益的和有益的,各占一半。只要掌握那些有益的,也就够了。

【原文】

世有聪明博物者,稠人推焉。乃枣梨之花未赏,而臆度楚萍;釜鬵之范鲜经,而侈谈莒鼎。画工好图鬼魅而恶犬马,即郑侨、晋华,岂足为烈哉?

【译文】

世上有些聪明博学的人,颇受众人推崇。他们连枣花与梨花都分不清楚,却主观臆测“楚萍”;连铸锅的型范都很少接触,却侈谈古代的“莒鼎”。这等人好似画家好图抹鬼怪,而不愿画犬马,纵使他有郑国的公孙侨、西晋的张华那样的名声,又有什么值得效法的呢?

【原文】

幸生圣明极盛之世,滇南车马,纵贯辽阳;岭徼宦商,横游蓟北。为方万里中,何事何物不可见见闻闻?若为士而生东晋之初、南宋之季,其视燕、秦、晋、豫方物,已成夷产,从互市而得裘帽,何殊肃慎之矢也。且夫王孙帝子,生长深宫。御厨玉粒正香,而欲观耒耜;尚宫锦衣方剪,而想象机丝。当斯时也,披图一观,如获重宝矣。

【译文】

幸逢当今这荣盛繁华之世,云南的车马可直抵东北的辽阳,岭南一带的官吏和商人可漫游河北。在这方圆万里的广阔天地里,任何事物不都是可以看看、可以听听吗?若是生活在东晋初或南宋,情况就不同了,那时,人们把北方河北、陕西、山西、河南等地的土产当成稀有的少数民族的特产,从互市而买来的裘帽,就像古时得到东北肃慎族的箭那样稀罕。况且那些王孙帝子生长在深宫里,当御厨白米烧得正香时,或想看看生产这些粮食的农具;当宫里女官剪裁好锦衣时,或要想象生产这些衣料的织机和丝缕,在这个时候,要是打开这类图卷一看,也许就如获重宝了。

【原文】

年来著书一种,名曰《天工开物》卷。伤哉贫也,欲购奇考证,而乏洛下之资;欲招致同人,商略赝真,而缺陈思之馆。随其孤陋见闻,藏诸方寸而写之,岂有当哉?吾友涂伯聚先生,诚意动天,心灵格物,凡古今一言之嘉,寸长可取,必勤勤恳恳而契合焉。昨岁《画音归正》,由先生而授梓。兹有后命,复取此卷而继起为之,其亦夙缘之所召哉。

【译文】

这一年来我写了一部书,卷名《天工开物》。遗憾的是处境实在是太贫穷了,想要购买稀奇的书物来加以考证,又没有足够的钱财;想邀请同道者共同讨论、鉴别真伪,又没有合适的场所。只有凭借自己记在心中的孤陋见闻来写,难免有不当之处。我的友人涂伯聚先生,诚意动天,讲求实用的科技学问,凡古今一言之嘉、寸长可取者,他都勤恳地爱好且帮助发表。去年,拙著《画音归正》一书,就是由这位先生帮助刊行的。现在遵照他的建议,又拿这部书来出版,这也是我们多年友谊的结果吧。

【原文】

卷分前后,乃“贵五谷而贱金玉”之义。《观象》《乐律》二卷,其道太精,自揣非吾事,故临梓删去。丐大业文人,弃掷案头。此书与功名进取毫不相关也。时崇祯丁丑孟夏月奉新宋应星书于家食之问堂。

【译文】

本书各章前后次序的安排,是根据“贵五谷而贱金玉”的观点作出的。还有《观象》《乐律》二卷,因其学理太深,自想不是自己所长,故临出版时将其删去了。我请求以科举为大事业的文人,将本书掷在一边。因为这部书与科举入仕毫不相关。时在崇祯十年(1637)四月,奉新人宋应星写于家食之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