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教育的课题·

·现代教育的课题·

教育是一个重大的课题,现在,大多数人都有了这样的认识。正因为此,临时教育审议会[1]——姑且先不论其成果如何——才有了存在的必要。不仅在日本,无论是在发达国家还是在发展中国家,即使课题的内容有所不同,但都认为“教育”极为重要,这个认识可以说是一个全世界的共识。

我们还是光从日本出发来思考一下这个问题。现代教育的课题给人以堆积如山的感觉,几乎让人不知道从何入手。这里我还是从一般人最为关注的国际化、个性的培养和终生教育这三点谈起。

国际化这一点经常被强调,在与其他国家的关系变得像现在这样紧密的情况下,这可以说是一个必然。而且,正如在最近的《日美结构问题调整协议》[2]中所显示的那样,我们不得不越来越多地正面面对和对抗其他国家思考问题的方式,这让我们更进一步地痛感到国际化教育的必要性。

但是,教育中的国际化问题有着意想不到的困难。甚至可以说,所谓国际化,并不是“学习国外的情况”,或者“与其他国家的人和睦相处”这么简单,而是有必要对日本教育的现状——或者不如说对日本人的生活方式本身——进行根本性的反省。真正理解文化不同的人们并与之相处,是非常不易的事情。

归国子女问题就非常明确地体现了这个问题。因为与后面的议论有关,这里我们就从《同一片蓝天——海外归国子女是现代的弃儿吗》(大泽周子著,文艺春秋社版)这本书中举出一个例子来探讨这个问题。

明良五岁至十五岁期间在美国生活,初中三年级的时候回到了日本。在上社会课的时候,老师谈到,日本的很多产品出口到了美国。明良就照着在美国上社会课时的做法,为了给课堂作出“贡献”,提出:“不如我们全班同学一起讨论一下在美国是如何充斥着日本的产品的。”话音刚落,全班同学都惊呆了。但明良还是一个人拼命地讲了起来。最后老师说:“美国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谈,现在还是让我们回到课堂上吧。”这回轮到明良吃惊了。他所讲的内容,在美国是课堂的一个环节,其“贡献”还会得到老师的评价,而日本的老师却明确地说这是和“课堂”没有关系的。

后来,明良每次在上课时发言,都会得到同样的反应,终于忍不住问这是怎么回事。他得到的回答是“你的回答太离谱了”、“真是离题万里”。明良不由得主张道:“每个人都有表达自己意见的权利,每个人都有在教室安全学习的权利!”对此,任课老师说:“你是在进行独立宣言吗?说这些话,是成不了日本学校学生的。”实际上,明良后来遭遇了同班同学的暴力行为。

这明显是一场“文化战争”。也可以认为是刚才所说的父性原理和母性原理的对立。即使对方有不同的文化,在表面上的或礼节性的交往中,还是可以“和睦相处”的。但像明良和他的同学那样,在实际生活的场面中,当生活方式发生碰撞时,往往不是几句漂亮的场面话就可以解决的。今后的“国际化”,应该也包括这个层次上的碰撞。不得不说,关于教育的国际化只有在这种情况之下考虑,才是最为重要的。

接下来我们来看看“个性的培养”,此事也是说来容易做来难。日本的教育在培养个性和创造性这一点上落后于其他发达国家,这一点也经常为人们指出,它和前面讲过的事实也有一定的关系。可以说,这个问题不仅是“教育”的问题,更是日本人的意识形态、行动方式等根本性的问题。而且,并不能简单地得出日本人的方式是错误的、必须以欧美为榜样进行变革的结论,这更增加了解决问题的难度。

我想说的是,即使就教育这方面而言,要培养孩子的个性,离不开教育的“自由化”。但是,针对这种观点,也有人提出这样的忠告,说是其他国家才应该仿效日本,一旦日本引进了“自由化”,教育水平就会降低[例如David Howel,“There's No Reason to Rush with Educational Reform”,Japan Times,61(1986),3,17]。日本孩子的数学和理科学力高于其他国家,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而提出忠告的人认为,这是由于日本现有的教育方式而产生的,如果把它变成欧美式的,就会导致失败。这是在考虑日本的教育时不容忽视的一点。

接下来我来谈一下终生教育。终生教育是最理想的,对此大家都没有异议。无论年纪多大,一直都在吸收新的知识,不断取得进步,这是非常好的事情,但如果仅仅认为这样才是好的,终生教育就会出现问题。年老之后还在进步,听上去倒是非常动听,但实际情况是,年老之后会不断丧失很多能力,而且最后必然会死亡。把取得了与以前相比无论多小的进步都当作好的,这种单纯的教育观,是无法把“死亡”考虑进去的。

直截了当地说,在终生教育的视角中,如果没有“死亡”,有时甚至会是有害的。弄得不好,也许会在老人中——就像是现在的孩子们一样——形成一批“后进生”。如果光是从增加了多少知识或技能出发,不去考虑人的成熟究竟是什么,终生教育是非常危险的。换句话说,只有不仅考虑“怎样生活”,也考虑“怎样死亡”,才能称为终生教育。而“怎样死亡”这个课题,其实自从人诞生以来就一直伴随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