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史传文教学中的逻辑思维培养——以《秦晋殽之战》的教学为例
上海市继光高级中学 金文
背景与分析
一、教材分析
在先秦历史散文中，《左传》以叙写战争而著称，《秦晋殽之战》是其中一篇典型的记述战争的文章。文中并未浓墨重彩地描绘激烈的战争场面，只寥寥数笔交待了战争的时间、地点和结果，而把写作重点落在了战前的各项准备、战后人物的反应及表现上。在行文过程中，《秦晋殽之战》借助不同人物的语言传递出严密的逻辑推理，以简练、深刻、富有概括性的逻辑语言，揭示了影响战争胜负的种种因素——政治、外交、预谋和决策，其中“决策”更是在战争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决策”的正确与否又是由逻辑推理的正误所决定的。《秦晋殽之战》略写战争经过，详述战争本质，以其所蕴含的强大逻辑之力向读者总结了历史的经验与教训，显示了其作为史学作品古为今用、以史为鉴的价值。
二、名家评述
两晋时期的学者贺循认为“左氏之传，史之极也。文采若云月，高深若山海”。唐代学者刘知几在评价《左传》时说：“寻左氏载诸大夫词令，行人应答，其文典而美，其语博而奥；述远古则委曲如存，征近代则循环可覆。必料其功用厚薄，指意深浅。”近代学者梁启超评价道：“《左传》文章优美，其记事文对于极复杂之事项——如五大战役等，纲领提挈得极严谨而分明，情节叙述得极委曲而简洁，可谓极技术之能事。”
三、学情分析
《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将思维发展与提升列为学科核心素养之一，引导学生在语言运用的过程中获得包括逻辑思维在内的各类思维的发展与提升。在“课程目标”中明确指出“运用基本的语言规律和逻辑规则，判别语言运用的正误，准确、生动、有逻辑地表达自己的认识”。课标中的这些要求与高中学生思维特点的发展规律是吻合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心智的成熟，学生的逻辑思维能力在高中阶段逐渐形成并得以发展，但在其语言表达中时常还会出现逻辑混乱的情况，表现为说理不够严密、漏洞百出，这一现象背后所折射出的正是学生逻辑思维能力的缺陷。思维和语言之间是互为表里、相辅相成的，在教学中应当以语言与逻辑关系为抓手，借助逻辑推理的相关知识，指导学生通过比较、质疑、探究等方式分析语言中的逻辑推理形式，从中完善逻辑思维过程，由此进入文本深层，探究文本的内在意蕴。
四、核心问题
基于上述对教材和学情的分析，本课例旨在解决的核心问题是通过研读和探究文言史传类作品中人物语言背后的逻辑推理形式，实现学生逻辑思维能力的提高，促进学生形成逻辑更为严密的语言表达能力，实现语言和思维的同步提升。
教学设计
一、教学目标
（1）积累常见的文言词语和文言语法现象。
（2）品读作品中的人物语言描写，学习、判断其中的逻辑推理形式。
（3）体会作品的逻辑推理特色与思想内容表达之间的关系，从而理解作品的写作意图。
（4）深化学生的逻辑思维能力，形成科学实证的态度。
二、课前预习
（1）借助文言词典，疏通文义，梳理作品中的文言语法现象。
（2）根据文义，分析秦败晋胜的原因。
三、教学重点、难点
重点：品读作品中的人物语言描写，学习、判断其中的逻辑推理形式。
难点：体会作品的逻辑推理特色与思想内容表达之间的关系。
四、方法与手段
以教材中“蹇叔劝谏”“王孙满论秦师”“孟明撤兵”和“秦穆公哭师”四个片段中的人物语言为学习材料，先从对材料的分析中提炼出人物语言背后的逻辑推理形式，再从前后材料的比较中归结逻辑推理形式的基本特点，引导学生运用逻辑推理形式对文中相关的其他材料展开自主学习与探究，并在此基础上主动运用批判性思维审视和探究作品的思想内容。
过程与反思
一、片段一
·课堂回放
师：通过课前预习，同学们依照文意，对于秦国失败的原因做了客观的思考和分析，大家都认为其中一个原因是秦穆公没有听取蹇叔的意见。那么蹇叔的看法到底有没有道理呢？请大家说说蹇叔是怎样劝谏秦穆公不要出兵的。
生1：蹇叔认为郑国太遥远了，秦国军队会十分疲劳，而且会有所防备。
生2：蹇叔还觉得千里迢迢去攻打郑国，容易暴露自己的行踪。
师：同学们都讲到了蹇叔反对秦穆公攻打郑国的一些具体理由，但没有把蹇叔劝说秦穆公的逻辑思路归纳出来。我们来逐句分析一下蹇叔这段话内容之间的逻辑关系。首先，蹇叔这段话的结论是什么？
生3：应该是远袭郑国的策略不可取。
师：好的。那么蹇叔是怎样得出这个结论的呢？
生3：蹇叔的第一层理由是郑国离秦国很远，秦军会“师劳力竭”，郑国也会有所防备。
师：换言之，在蹇叔看来，要想攻下秦国，需要什么条件？
生3：要有源源不断的军队和物资的补充支援。
师：是的，蹇叔这句话告诉了秦穆公取得胜利的充分条件，紧接着蹇叔又提出“勤而无所，必有悖心”，这句话和前一句有何关系？
生4：这句话是在前一句的基础上进一步论证，好像是在说攻不下郑国的后果。
师：你说得对。如果秦军一路辛劳却不能攻取郑国，那么就会军心动摇。最后这句“且行千里，其谁不知”又有何作用呢？
生4：“且”在这里有递进的意思，说明这句话是在前两句的基础上的进一步推理。
师：你能再具体说说蹇叔推理出了什么吗？
生4：就是作战路途遥远，对手一定会知道消息，然后提前准备，秦军的偷袭就不会成功。
师：很好。所以蹇叔的第三层推断就是在告诉秦穆公，要远袭成功还有一个重要条件，那就是军事行动必须十分隐蔽，但实际上并不可能，因为路途太遥远了。现在，同学们对蹇叔的劝说思路应该比较清楚了，请一位同学来归结一下。
生5：蹇叔认为要想成功攻克郑国需要两个充分条件：一是要有后援，否则会动摇军心；二是行动要隐蔽，否则对方会有所防备。但这两个条件秦国都不具备，因为郑国离秦国太远了，所以攻打郑国并不可行。
师：你概括得非常好！蹇叔的三句话形成层层递进的推断过程，逻辑思维层次分明，言简意赅，具有极强的说服力。可是，秦穆公并没有采纳蹇叔的意见，文中虽然没有写秦穆公的语言，但我们不妨来推断下秦穆公当时的思维过程。
生6：秦穆公应该是这么想的：“我有机会取得郑国，扩张领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所以我要出兵攻郑。”
师：大家觉得秦穆公的思维出了什么问题？
生7：有机会不代表肯定可以，他的判断太不充分，过于冒险了。
生8：他有点冲动了，没有认清计划的可行性就妄下结论，思虑欠周。
师：同学们说得很有道理。秦穆公的逻辑推理缺乏严密性，因而得出了一个不科学的结论，为他之后出兵的失败埋下了伏笔。可见，开战前正确的战略决断是影响战争胜负的重要因素。而正确的决断离不开对形势的全面分析与合理推断。
·教学反思
培养学生的逻辑思维能力，首先需要引导学生对逻辑推理形式进行辨识和分析。在这个教学片段中，学生起初对秦国失败的原因虽有一定的认识，但尚停留在文字表面，还未能认识到秦国失败的根本原因之一在于统治者（秦穆公）思维的失当，蹇叔这番劝谏之语的严密推理恰恰反衬出了秦穆公思维的不合理性。为了增强学生的思维深度，教师以问题为导向，带领学生审读蹇叔话语中蕴含的逻辑推理形式，体会句子与句子之间缜密的逻辑关系。教师还借助了部分有关形式逻辑的知识帮助学生对语言进行思考和判断，进而引导学生逐渐看到人物语言背后的思维方式，认识到秦国战败的更深层次的原因，同时也初步感受到《秦晋殽之战》的写作意图并不在战争本身，而是更多聚焦于影响战争走向的因素。
二、片段二
·课堂回放
师：在《秦晋殽之战》中还有一个人物也预测到了秦国的失败，这个人就是王孙满。请同学们仿照刚才我们对蹇叔话语的分析方法，梳理王孙满那番话语的逻辑思路。
（学生思考一段时间）
生1：我认为王孙满观察到秦国军队表现后说的那番话的逻辑推理和蹇叔的话有些相似。
师：你能具体分析一下吗？
生1：王孙满的第一句话说的是秦国轻而无礼，一定会失败，也就是说军队要取胜的一个充分条件是不能轻慢无礼。后面一句接着说轻慢无礼带来的后果是“寡谋和粗疏”，这就会导致战败。可见，多谋和细心也是取胜的充分条件。而秦国的军队不具备这几个条件，所以王孙满得出了秦军必败的结论。
师：你说得真好！看来你已经学会怎样去分析语言表达背后的逻辑推理形式了。王孙满和蹇叔的话语逻辑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处，那么谁来进一步归纳一下这种推理形式的主要特点呢？
生2：好像都是先提出一个前提条件，这个条件都是一般性的道理。结论则都是秦军失败的个别事例。而且条件和结论都有必然的逻辑联系。
师：你归纳得很到位！这种推理形式我们称之为演绎推理。通过王孙满的这段逻辑推理，我们又获悉了影响战争胜负走向的另一些因素，那就是？
生1：不能违背道义，做好细致准备。
·教学反思
在学习了逻辑推理的知识之后，逻辑思维的培养便能向前一步，继续引导学生通过比较、归纳等方法，有理有据地阐述自己的发现。在上面的教学片段中，教师试图启发学生运用之前的所学对新的内容（即“王孙满论秦师”）进行分析。学生通过前后两段文字的比较，感知到演绎推理在语言表达中的运用，并认识到“前提”和“结论”是逻辑推理中的两大要素，而且两者之间还需具有必然的逻辑关系，才能构成有效的逻辑推理。学生在走近逻辑推理的同时，对文本旨意的理解也随之加深，感悟到战争取胜的关键离不开对战前形势的合理判断，也离不开“礼”和“谋”。
三、片段三
·课堂回放
师：我们常说“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秦军的寡谋与粗疏更体现在将帅的身上，文章是怎么表现这一点的？我们一起来读一读。
生1：文章重点写了秦国将帅孟明的话。
生2：孟明这段话应该又是一段逻辑推理吧。
师：（笑）看来大家对本文的逻辑推理特色已经很有感觉了。的确，孟明这段话背后的逻辑也值得我们去玩味。请大家根据之前的所学，分析下孟明这段话的逻辑推理。
生3：他先假设了一个前提，那就是郑国已经有所防备了，所以再去打郑国就没什么希望能够成功。然后他觉得既然攻不下郑国，就容易被郑国包围，所以还是撤退为妙。
师：你说得很好！孟明的推理从逻辑形式上来看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文章最后秦孝公迎接败兵时说自己的过错之一就是没有撤换孟明，秦孝公这么说是在推卸自己的责任吗？
（学生思考一段时间）
生3：孟明的推理过程虽然没什么问题，但是和蹇叔、王孙满的推理不一样的是，孟明推理的前提好像不对。但我有点说不清……
师：孟明推理的前提是郑国有所防备了，这个前提条件有什么问题吗？大家再看下文本，孟明是怎么得出郑国有防备这个前提的？
生4：是从郑国商人弦高口里获知的。
生3：哦，对了！弦高是郑国人，他跟秦军这么讲其实是缓兵之计，好让郑国提前备战。
师：是的，所以在弦高遇到秦军时，郑国知道秦军要攻打他们吗？
生：（齐声）不知道。
师：好，我们再回过来看孟明的推理，大家现在能看出问题所在了吗？
生4：看出来了，孟明仅仅以弦高一人的言辞就选择撤兵了，事先既未派“细作”去侦查，事后对弦高的言词也未落实。
师：对！也就是说孟明这番推理的大前提是错误的，错误的前提导致了一连串错误的推理，使他草率地做出了撤兵的决断，耗费了体力，更伤害了士气，为之后被晋国打败埋下了隐患。由此，我们可以说，秦军的失败还在于将帅的寡谋与粗疏。从刚才的分析中，同学们对于逻辑推理有了怎样的新认识？
生5：逻辑推理的前提条件真实与否很重要，只有前提正确了，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
师：那么怎样才能确保前提的真实与正确？
生5：需要全面地思考，不能片面看待问题。
生6：还需要实践，孟明如果能去验证一下弦高的话，或许就不会急于撤兵了。
师：很好！通过大家的交流和讨论，我们对于逻辑推理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相信大家今后在面对问题时思考也会更加缜密严谨。下面，请一位同学来归纳下《秦晋殽之战》给我们的启示。
生7：这篇课文告诉人们，不仅是战争，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是有其规律的，遵守规律，才不会以失败收场。
师：这位同学归纳得很到位，秦国的失败，正是秦穆公逻辑的失败，也是秦帅逻辑的失败，因为他们的决策都违背了事物发展的规律。
·教学反思
逻辑思维的培养还在于引导学生辨析逻辑运用的正误、完善自身的思维认知。“孟明撤兵”一段中，孟明仅从弦高的一番话便草率而片面地判定郑国已经有所防备，从而得出撤兵的决断。其话语虽然也体现了逻辑推理的过程，但是由于其对大前提的错误判断而最终推导出了一系列错误结论，这个结论影响了秦晋之战的走向，是秦国战败的原因之一。讲授该部分内容时，我引导学生运用之前所学到的逻辑推理知识对孟明的逻辑推理进行分析，学生逐渐发现孟明的逻辑推理有形而无实，作为秦军将领，战前的粗疏和无谋暴露无遗。不但如此，学生通过对孟明之过的分析，还明白了要确保逻辑推理的前提正确，就离不开对条件的全面思考及验证，虚假的前提就会得出错误的结论。以上这一教学过程不仅完善了学生对于逻辑推理的认知，还培养了学生全面看待问题的思维习惯，有助于其批判性思维的发展。
四、片段四
·课堂回放
师：对于秦军的失败，身为国君的秦穆公究竟有没有认识到错误呢？
生1：我认为他有。最后一段写他穿着孝服，痛哭流涕地迎接军队回来，而且还主动向将士们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这一点还是很不容易的。
生2：我觉得没有。秦穆公这么做只是为了讨好将士，以忏悔的方式赢得众人的原谅，振奋士气，为下次报仇雪耻做准备。
师：看来对这个问题大家持有不同的看法。请大家试着用今天学习的逻辑推理来推断下秦穆公当时的思维过程，以此为论据证明各自的看法。
生3：秦穆公对将士们说的话以“违蹇叔”和“不替孟明”为前提，而这两个前提在前文中已经得到证实，可见秦穆公逻辑推理的前提是正确的。在这个正确的前提下，他得出了过错在自己的结论，并进一步得出“不以一眚掩大德”。既肯定了自身的错误，承担了失败的责任，又起到了安抚军心的作用。
生4：我认为秦穆公的逻辑应该是“只有安抚士气才能重整旗鼓，方可一雪前耻”，所以他的认错只是假象，真正目的是以后东山再起，实现扩张的野心。
师：同学们的说法都有一定的道理。首先要肯定的是大家对于本文的逻辑推理特色已经有了较好的把握，并能运用所学形成自己对某个问题的认识和判断。其次，至于秦穆公“哭师”的实质到底是真心认错还是虚假表演，这篇史传文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需要我们从其他史料中进行探究、考察，才能得出合理的结论。全面分析，实践验证，得出结论，这正是我们今天课上始终强调的。我想今天课后大家可以围绕这篇课文的结尾，继续展开研究，查阅和梳理相关资料，期待在下一次的课上，听到大家更加完善的分析和更有理据的结论。
·教学反思
逻辑思维的培养在于引导学生运用逻辑方法，优化思维过程，激发学生的批判性思维，并运用这种思维审视语言文字作品，形成自己对语言和文学的认识。这节课最后一个片段的教学正是试图以本文开放式的结局为切入口，启发学生思考秦穆公话语中的隐含前提，并从文本中搜集、发掘更多的信息来考察前提的合理性，以此来论证自己对“秦穆公哭师”的看法。此举的目的并不在于得出某个所谓的正确答案，而是为了引导学生运用逻辑方法分析问题并得出结论，通过分析反思自己的语文实践活动，不断完善自己的逻辑思维过程，从而深化对作品写作意图的理解和感悟，为其批判性思维的发展创造条件。
五、总结
中国古代的史传文作品，无论是《左传》《战国策》，还是《史记》《汉书》，都善于通过人物的语言描写来刻画历史人物，反映历史面貌。以往的文言史传文教学较多地关注语言描写对人物形象的塑造，而很少从逻辑思维培养的角度去指导学生展开学习。新课标中“思维发展与提升”这一核心素养的提出，无疑给文言史传文教学注入了新的元素和活力。史传文中很多人物的话语本身很简练，但其背后的逻辑性和说服力却很强大。《秦晋殽之战》正是这样一篇有助于提高学生逻辑思维能力的教学材料。基于语言与思维密不可分的关系，倘若在语文教学中能对史传文中人物语言表达中的逻辑思维加以挖掘和探究，那么就可以使文言史传文充当起培养和训练学生逻辑思维能力的绝好素材，教师可以运用文中富有逻辑性的人物语言材料来指导学生建构逻辑思路，开拓思维路径，逐渐内化自己的思维方式，进而不断提升思维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