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抵制复辟
时局从未太平过。
1915年1月18日,日本驻华公使向袁世凯提出旨在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袁遂密派外交总长陆征祥、次长曹汝霖与日代表秘密谈判,此事外泄后引起保定军校生极大愤慨。
过了几个月,1915年5月7日,日本政府以流氓手段向袁政府提出48小时最后通牒,逼迫袁接受“二十一条”。
此事传开,舆论大哗。中华民国危在旦夕。
孙中山先生言:“袁氏以求僭帝位之故,甘心卖国而不辞,祸首罪魁,岂异人任?”又言:“祸本不清,遑言扞外?”[32]
保定军校全体师生立即罢课以示强烈抗议。辎重科学生陈宗泽还咬破手指书写血书,要求政府誓死抗争到底,一时间,师生感动得痛哭流涕。段祺瑞得知此事后非但未支持师生的爱国行动,反电告校长曲同丰,国家政事自有中央政府权衡,军人不得越俎干涉,望查明首从回报。曲同丰站在爱国师生立场回复段祺瑞,学生之事权系一腔爱国热诚,并无首从之分。所发之事,当由校长一人负责。[33]
段祺瑞岂容校长如此“包庇”学生!故于1915年9月1日颁令免去其校长一职,令驻保北洋陆军八师师长王汝贤接替他为第四任校长。
毫无疑问,王汝贤是袁世凯的亲信。
如此,对于吴仲禧、吴石等学生而言,短暂的学习过程喜忧参半——入学之时,无缘得见蒋百里及获得其言传身教的机会,但,薪火相传,因曲同丰的传承与坚守,在诸多方面,使得大家受益匪浅;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此后,便多了许多“大煞风景”之插曲。
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凯悍然复辟帝制,改国号为“中华帝国”,以民国五年为“洪宪元年”。
孙中山先生言,“……帝政实施,祖国前途,顿增黑暗,以先烈手造之共和,转而为袁氏一家之私产,四亿同胞吞声咽泪……”[34]“叛国贼政,天下共诛”。[35]
一时间,全国各地掀起的讨袁护国浪潮也波及保定军校,吴仲禧对袁世凯倒行逆施之举“义愤填胸,侧目而视”[36]。
为配合袁世凯推行帝制,王汝贤在校内取缔与反帝制有关系的活动,对于学生的管理亦采取高压政策。
吴仲禧言及:“浙江同学范培科因私自传阅载有反袁言论的天津《顺天时报》,被亲袁的反动校长王汝贤发觉……”[37]从时间上看,吴仲禧的表述是不准确的,因当时王汝贤尚未到任。也有包括杨樵谷在内的多位当时的学生后来忆述,这名学生叫方其道。据分析,可能是因为杨樵谷忆述之文章写于1960年,后被多人“套用”,也包括被2005年出版的《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史研究》等书籍引用,形成“以讹传讹”的情况。
故而,有必要先还事实以本来面目。
方其道(江西人,后来成为刘和珍烈士的未婚夫[38]),其胞弟方强曾撰文:“……后来以方兴为名……旋入湖北武昌陆军预备学校,与白崇禧同班。因闹学潮被开除。乃易名方其道……改入江西法政专门学校法律科。”[39]另有资料载,“1915年‘五九’国耻纪念日,方其道与法专全校同学参加示威游行,散发反对‘二十一条’的传单,挨家挨户进行反日宣传”。
从以上分析,方其道当时并未在保定军校读书。
而事件发生之后,王汝贤曾为学生范培科阅《顺天时报》所受惩罚之事向徐世昌作过汇报[40]。
一天,王汝贤突然命令卫兵连将校内枪架加锁,炮房关闭,四处布满哨兵,俨然作战之前兆。同时,学校门口还架起机关枪。不多时,号兵吹起紧急号,王汝贤集合全校师生于校本部前训话,大谈袁世凯是当代英雄,四海即将拥护他登基称帝。之后,喝令步兵科六连学生范培科出队。
整个过程,杨樵谷的忆述中除将“范培科”与“方其道”张冠李戴外,其他内容则较为详细:
1916年夏秋之交,第三期同学正要举行毕业考试,校长命令全校师生集合,听校长训话。一群护兵、马弁,刺刀出鞘,分排两行,站在校本部前。校长命令把禁闭室里一个叫方其道(范培科)的学生提出来。第一声叫方其道(范培科)跪下。方(范)说,民主国家学生无下跪的道理。随着第二声叫拖他跪下。士兵一松手,方(范)又立起,斥校长违法。于是第三声又叫把他按倒。接着斥责他:“不叫你看报,你偏要看报。排长警告你,你不服从命令,硬要看报,是不是违法?”方(范)说:“世界各国,没听说禁止学生看报的。校长没来时,学校里有阅报室,学生不独随时可看报,还可自由订报看,校长禁止学生看报,是什么理由?!我们不像王校长,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不能看报。我们是知识分子,为什么不能看报?!”方(范)话未了,王校长就接着说,你这个狡猾学生,是革命党,你不招供,先打你二百屁股板子,快打!随即把方(范)按倒在地,几个马弁,把方其道(范培科)按得不能动,一五,一十,打过后,叫先押起来候办。
吴仲禧言,虽遭卫兵“当场狠打军棍四十板”,但“范培科既不哭,也不喊,不求饶”[41]。按照吴仲禧的忆述,当场并未发生冲突,“全校学员哗然,几乎当场和校方发生冲突”,“我们全体学员回队后,在宿舍里哭不成声”。
但冲突在所难免。军校的学生个个都不是软柿子,大家群情激愤,张治中忆述,“全体同学的公愤,烧成一道通红的火炬,闹起来了。大叫大喊,把砌阶的砖翻出来,打窗子,打校本部,军官学校变成了暴动大本营”,同学们“还把校长的像片撕毁,扔到厕所里”,“尽情地辱骂校长”。[42]
杨樵谷在忆述中还言:
在集合前,同学们听说方(范)同学为阅报被禁闭,就互相商议,如果遇到任何高压手段,我们一定要镇静,王校长是一个粗人,他来校当校长,是帮袁世凯来消灭我们的,我们不要在反袁前就牺牲,那样无济于革命。所以在这个悲愤难忍的时候,同学们只有含泪默无一言。待我们回到分校,师生们抱头痛哭。同学中有的说,光哭是无益的,应快想办法,否则北京接到王校长电报,他就要先发制人。遂公推步兵科长程其祥(长发)赶往北京,晋见陆军部长段祺瑞。程把真相报告段,段去见袁,袁对段说:“王校长来电,学生要搞‘学变’,已派某师(番号记不清)实弹包围学校,解除学生全副武装,候命剿灭。”段说:“不是学生变了,该校步兵科长程其祥已来京,把真相对我说得清楚,我看还以慎重处理为宜,免碍大局。”
杨樵谷言,“程科长回校后不久,方其道(范培科)就被开除了”。
那一段时间,全校停课、停操。军队荷枪实弹开到学校,“大门和后门均架着机关枪”[43],校长由教育长杨祖德兼理。学生如同全员被关禁闭,“在步步设岗监视下,连大小便也有士兵随后”。
士兵包围学校的情形持续了五六十天。在“戒严”有所放松之后,“全校二、三、四期学生两千多人就走了几百人”。教官们也说,“到底弄不过革命知识分子,袁皇帝一定要被打倒”。[44]
分析当时军校学生的思想情况,大约有三派:一是革命派或趋向革命派;二是中立派;三是坚决反对革命、拥护清朝或跟随北洋军阀派。
吴仲禧属于离开学校去闹革命的一分子。他经孙绳同学介绍请假到湖南约同盟会的谭阁皋、高心吾二人,一起到平江准备策动一位营长起义,反对袁世凯的走狗汤芗铭,因“芗铭督湘后,为报袁氏知遇之隆,捕杀民党颇多,湘人甚恨,以屠户称之”![45]可惜,因势孤力单而未果。之后,吴仲禧又去了哪里闹革命,不太清楚,他个人也没有提及,但“想那日束发从军,想那日霸角辕门,想那日挟剑惊风,想那日横槊凌云”,他还能去哪里?他又能去哪里?去能革命之地,行革命之举。
而吴石“事先受到警告不准请假,就留校作为南方同学的联络员”。
吴仲禧后来回忆,不到两个月,袁世凯帝制被推翻,王汝贤也已离职。实则,在全国人民的一致反对声中,1916年3月23日,袁世凯被迫取消帝制,废止洪宪年号,紧接着,1916年6月6日,袁世凯一命呜呼——死了。
对于袁世凯的命运,1920年,毛泽东在写给蔡和森[46]等人的一封信中写道:“历史上凡是专制主义者,或帝国主义者,或军国主义者,非等到人家来推倒,决没有自己收场的。”[47]
此时,学校通知所有请假南下的学员均准如期回校继续学习,吴仲禧便于7月初回到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