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与吴石共事
那还是1940年初的时候,吴石到桂林行营担任白崇禧的顾问。吴仲禧在参加南方各省部队整训会议时,与吴石相见。
在会议的间隙,他们寻了一处清净之地。吴仲禧高兴地说:“昆仑关大战,虞薰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名声大噪!”
昆仑关,为南宁北侧的天然屏障。1939年12月16日,桂林行营下达反攻南宁作战命令,而作战计划,是由吴石制定的,他通过大量收集情报,详尽进行侦查,快速制定了缜密的作战计划。18日拂晓,激战在昆仑关隘口周围的崇山峻岭展开。中国军队第5军荣誉第1师及后续增援部队于十余日间,同仇敌忾、争夺厮杀,共歼灭日军4000余人,击落、击毁日机20余架,沉重打击了日军王牌第五师团,获得大捷。喜讯传出,举国欢腾,第五军军长杜聿明一战成名,吴石也因之名声大噪。
此役,后人有诗《昆仑关大捷》[14]赞曰:
昆仑喋血英雄汉,举世惊呼刮目看。
莫谓东洋胜我辈,同心勠力伏波澜。
吴石说:“谢谢奋飞兄抬爱,昨日之事,浮云而已,你看我现在,混得也不怎么样!”
吴仲禧说:“虞薰兄没有什么背景,蒋介石又偏听偏信,但我相信,你一定有出头之日。”
吴石略微降低声调:“自抗战以来,你看看我们一些人的做派,贪污腐败,占着茅坑不拉屎,这样下去,迟早要亡国!”
吴石坦诚相见,吴仲禧也无须客套,除了自己的身份,其他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会议期间,他们私下里还见了三四次面,每次几乎都是彻夜长谈。
吴仲禧便对吴石的思想有了明确的认识。
首先,吴石认为抗战以来国民党部队屡战屡败的主要原因是将帅无能、纪律废弛。例如,陈诚只受过中级军事教育却被委以重任,提拔之快中外罕见。陈诚所用的参谋长杨杰更是只会自吹自擂,毫无真才实学和作战经验,往往总部作战命令还未下达,部队已转移阵地。可陈诚一直神气十足、独断独行,像保卫武汉这样的大作战计划,连白健生(崇禧)也没有参加讨论。又如,汤恩伯、刘峙也是屡战屡败、屡败屡升的人。汤在河南部队纪律极坏,天怒人怨,可中央置若罔闻。长此下去,战局将不堪设想。
其次,吴石主张两广密切合作。他说,张发奎在北伐中有很高的威望,但他的得力将领和精锐部队所剩无几,连韶关局面也不能完全控制,今后只有同广西加强配合,才能站稳脚跟,在抗战中有所作为。吴石表示可以在白健生方面做些工作,也希望吴仲禧能对张发奎做些工作。
吴石还讲到自己。他学习、研究军事20多年,写过几本军事著作,翻译过几部兵学名著,在陆大教书时有几套讲稿,但一直没有机会带兵上战场,深感遗憾。有人讥其为“书呆”,但谁都不肯给他带兵的实权。白崇禧器重他的学识,但也没给他什么实权,大概因为他专心学术,不会搞奉迎拍马、官场应酬那一套。
吴石还告诉吴仲禧,他真是很佩服共产党人,1937年在武汉期间,他就读过毛泽东的《论持久战》,是了不起的著作,既运用古代孙吴的兵法,又透彻分析敌我双方的态势,恐怕国内没有第二个人再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他已建议白崇禧印发给各战区部队长官阅读。
1940年底,经白崇禧介绍,吴石调任第四战区参谋长。如此,吴仲禧和吴石便成为日日可见的同事。
但张发奎对吴仲禧言:“我怕同吴石搞不好关系,你要多利用同乡、同学之便对吴石做团结工作。”
吴仲禧实事求是地介绍吴石:“他这个人我了解,人虽然清高一些,但心眼不坏,他不但不会干扰您的工作,反而会成为您的得力助手,您就看好吧。”
张发奎对吴石的担心很快消除,他也感觉到吴石为人正派,一心埋头工作,不搞阴谋,也不拉宗派,于是放手把整个军事部署工作交给吴石,吴石也成为他的得力助手,久而久之,两人还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当时,第四战区内部派系很多:一派是以政治部主任梁华盛为首的国民党特务系统,他们奉命监视张发奎的言行思想,经常向蒋介石打小报告;一派是张发奎的亲信,如冯少田、余海湛、高若愚等,为张发奎出谋划策、掌握要害部门;还有一派是战地服务队的进步人士,“他们的核心实际上是中共特别支部”[15]。
吴石显得有些“鹤立鸡群”。吴仲禧有意识地对他开展影响和争取工作,并引导他团结进步力量,同特务系统进行坚决斗争。
有一次,战地服务队抗日演剧团在柳州演出,剧中讽刺了一些不抵抗主义者,影射蒋介石消极抗战。政治部特务系统要求演剧团修改台词,否则不许公演。在吴仲禧的影响下,吴石对特务系统的无理要求大为光火,还特意约陈宝仓、高若愚和吴仲禧一起去观看,并在谢幕时上台同演员握手、拍照,以示支持。特务们见状只能作罢。
1941年1月,皖南事变后,吴仲禧担心会影响第四战区抗日统一战线的局面,也担心吴石的态度会发生转变,便去找吴石,进行了深入的交流。
吴石对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的遭遇深表同情,对蒋介石的倒行逆施深表不满。
吴石站起身,握紧拳头,重重地砸了一下桌面,愤懑地说:“皖南事变完全是第三战区的事,目前还不至波及这里。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对日寇即将继续南下做好各种作战准备。国共之间的摩擦不应扩大。两党联合抗日已感力量不足,再要反共只有亡国。”
而对白崇禧与何应钦发的反共皓电,吴石非常遗憾,并对吴仲禧说:“有人说我依靠白健生,难道我在国内国外军校名列前茅也是靠他吗?我从来不依靠任何人,谁是真正爱国的我就跟谁走。”
吴石言行一致,表里如一。吴仲禧看到,在担任参谋长四五年间,吴石把全部精力都用在抗日战争的军事部署上。当时国民党军事当局对广西防务极不重视,以为美军将领史迪威、魏德迈都有打通滇缅路的意向,广西只起后方兵站的作用,故兵力部署十分单薄,特别是桂北没有重兵。吴石则力主必须周密部署、防止日寇由湘入桂或由粤西入桂,他曾请中央调杜聿明远征军的一部留驻桂北,但没有得到批准。
在吴仲禧眼里,吴石对本职工作极为认真,每次去他的办公室,都看到他在埋头工作,环顾四周,挂满军用地图,而所有作战计划都由吴石亲自草拟。
吴仲禧还看到,每天清晨,吴石都骑着高头大马到郊外驰骋练武,风雨无阻,意在鼓舞将士士气,为官兵们做出表率。
吴仲禧积极争取的另一个人是张发奎。但他感觉到,张发奎思想上虽然始终愿意与共产党保持一些合作,但又想拉开一些距离,属于不亲不疏的状态。
一次宴席上,吴仲禧佯装喝醉,畅谈北伐时第四军是最拥护三大政策的事迹,借题发挥挖苦战区政治部一些特务的可耻行径。
张发奎摆摆手,笑道:“奋飞兄又喝醉了。”并派车送他回家,实则为吴仲禧打掩护。
那段特殊而敏感的时期,吴仲禧为统战工作所付出的努力,很多人都看在眼里,后来,林亨元、王昌明忆述,“(吴仲禧)一是争取第四战区参谋长吴石、副参谋长陈宝仓团结抗战,积极支持我党进步力量的一些活动,而且后来在解放战争的胜利形势下为党提供了重要的军事情报。二是联络了一批张发奎周围比较开明的高级幕僚,如张文、张励、郭冠杰、丘哲、麦朝枢等人”。[16]
吴仲禧后来忆述,“在抗战几年同吴石的共事中,我们经常交谈,他总流露出一种愤懑、失望的情绪。一方面,他想在抗日战争中扎扎实实做一些事情,渴望自己在军事上能学有所用、用有所成;另方面,他又逐渐看透了国民党内部的腐败,官场的钩心斗角,意识到自已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改变这种局面,因而内心相当苦闷。他对共产党人是有好感的。他读过毛泽东的一些军事著作,亲自在武汉珞珈山听过周恩来的演讲,还同叶剑英等有过交往,都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我向他叙述我在北伐战争中接触过的叶挺、蒋先云等共产党员的事迹,介绍党对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都引起他很大的兴趣和赞誉。不过这时候,他还看不清楚共产党的力量,因而,思想上仍在彷徨之中。”[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