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皆欲杀与我独怜才
2025年09月26日
人皆欲杀与我独怜才
《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记载了陈跟兼具知识分子出身(或修养)与官员身份者的交往,展示了这样一种情形:对陈毅、杜国庠、冯乃超这三位官员,陈或一见如故,或成为知己。因为他们都是“懂学问”、“念书的”,陈氏看重这一点。而陶铸对陈多年真诚关怀,用实际行动给予多番保护照顾,却未见两人有什么交情。陶出身行旅,学问修养远逊于上述三位。或谓这个对比不足说明问题,对也算有学问、有文人气质的周扬、康生,陈不是或开头拒见,或不肯抱病相见吗?但另外,与周、康身份行径相近,且之前双方有过不愉快事件的郭沫若,却能与陈谈文论艺,气氛不错,陈甚至还向郭求助买稿纸等事。故我疑心,陈对周、康的态度或另有原因。基本上,陈氏还是先重其人知识分子身份的,甚至其有“恩”于己也在其次。陈也责骂过朋友,驱逐过学生,但大都因为他们“曲学阿世”,放弃“旧学”,依附“新学”,所重者,还在“学”上头,及由此体现的品格、精神。
当年杨度挽梁启超联语云:“文章久零落,人皆欲杀,我独怜才。”念之常有不忍。“人皆欲杀”,是现实评价;“我独怜才”,是文心相会。才学到底是世间难得之物。当然,文心相会也绝不能放弃品格、道德标准,尤其对那些文与人不易分开、以其精神角色去配合其现实角色为害者,更当如此,陈先生的与人交往也不乏这方面例子。卑鄙无耻、卖友求荣、曲学阿世、主动以其才学去害人谋私利之徒,也真难让人怜得起来。
陈先生毕生研究学问,“决不以时势为转移”,纯为一知识分子,故他能在大多数情况下处于文心相会的状态,更重视一个人的学人气质、精神角色(辅之以品格道德标准)。只是,“旧时王谢早无家”(陈诗),这样的纯知识分子已不能再有几个了。世情复杂,被评说者与评说者常常都是双重角色,争议纷扰,层出不穷。文心相会之静境,已难为矣。
一九九六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