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闲荡开,闲闲荡回
以上十篇旧作,出自一九九六年上海《文汇报》周末特刊之“圆明园”版、我的不定期专栏“一瓢饮”(我原拟的栏名是“浮世一瓢”)。各文依发表顺序而非写作时间排列。
“圆明园”,是陆灏兄上承《文汇读书周报》“书人茶话”等版,下启《万象》的一个副刊,版面不大,却新老学人纷至,珍本佳篇叠见,堪称小而美的雅集盛宴。这份副刊存在时间不长。陆灏有一份洒脱与颓废、狷介与随宜混而为一的性情,他说自己是一个趣味主义者,做事出于兴趣,如果别人不喜欢,他就不干好了。于是,“圆明园”从一九九六年一月初创刊,到九月底遂停刊,共三十多期。而我有幸成为这一废园盛宴从头到尾的见证者:第一期和最后一期上,都有拙作。
最后那期没有告别辞,但刊头画选用了一幅触目惊心的木刻:黑与白的强烈对比中,一个老人(歌德?)捧着骷髅头骨在哀视,带出悲伤的情怀。画下,印着陆灏用“柳叶”笔名写的一则补白,题为《消失》,全录如下:
“前几年去北京,亡友吴方陪我去北新桥的一个小书店,是人民文学出版社门市部。我买了好几本已脱销的书。第二年再去北京,我也陪一个朋友再去那里,发现已变成一家电脑商店,问附近商店的人,都说不知道有过书店。我的朋友因此一口咬定我记错了,我也说不出什么。
一家书店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是正式的停刊辞,却是最好的关门语;言简情怅而不滞于“本事”,是得体妥帖的告别。
陆灏从我的几篇稿子中选用了《“淡淡渲染一下……”》登在这终刊号,不知是否有意,反正我觉得与他的“书店消失”故事一样,文内的意绪也是可借喻当时心情的。更妙的是,因为我笔迹潦草,刊出时排错了一个字,将开头一段中的“闲闲荡开一笔”印成“闲闲荡开一笑”。然而,这未尝不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恰恰可构成告别的意境:
浮世生生灭灭,本属天理自然。如果我们于美好逝去之时,“说不出什么”了,那就闲闲荡开一笑吧。伤感与惆怅之余,我们还可以有一点洒脱与温情。
放在心里淡淡渲染一下,然后闲闲荡开一笑地消失,又有什么不能是这样呢?
《文汇报》特刊“圆明园”一九九六年九月二十八日终刊号。
没想到的是,这些零碎的旧作,时隔近十年后还牵出另一段因缘。
自新千年上网以来,屡得佳遇。除新知外,更有不少旧雨,包括一些多年前在报刊上读过拙作、有会于心而遥遥相望的读者,借网络竟得以相识,“天涯若比邻”。原本星散的友人,沧桑未易其垂注,于空中各道前缘、握手相聚,我喜欢这种邂逅与重逢,仿佛中间的岁月并不存在,人世不欺,缘分始终会接上头,“一切诚念终必相遇”。
这其中包括在“闲闲书话”认识的一位当年“圆明园”园边之人,她对我这组文字留下过印象,承蒙错爱,至今还提起;又因机缘凑合,她找到这批旧作的电子版相赠,至可感谢。就用这些“闲闲”荡回来的微薄小文,作为向那似乎没什么人提起过的一份副刊和编与读两种因缘的致意。
二〇〇四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