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圣经

我没有读过《圣经》。

从一个教外人的简单眼光看，《旧约全书》是犹太初民的生活史，《新约全书》是基督及使徒的传纪。因此，《圣经》虽充满神迹，到底是言、行、事、史的汇编，是活生生的。

市面上有一种印刷精美的《CD圣经》，我曾随手买了一本。这是一厚册音响发烧友的指南，评介各种CD的制作技术、音响效果以及演唱（奏）技巧，但不涉及CD所收歌（乐）的主题、思想、内涵。概言之，它谈CD的形式，不谈内容。

我想，它敢于自称“圣经”，是因为音响发烧友的迷狂不下于基督徒、且已壮大成基督徒那样有规模的群体吧。《CD圣经》不妨视为这个时代都市人的新圣经的代表。

两种“圣经”最大的区别是：《圣经》是活的，是充满人类气息的；《CD圣经》是死的，是充满技术味的，它不再探讨内在因素了，音响发烧友不是音乐发烧友，他们关注的是音效、技艺。当今“圣经”能谈的就是这些了。

时代轰轰烈烈地前进，一晃已是千年，今天我们的“圣经”也进化成这个样子，由生命、灵魂而至技术，人性如此运行，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个世界“得啖笑”罢，谁在欢唱，谁在悲泣？

我的看法也许不足为训，因为我不是基督徒，也不是音响发烧友，不解个中真味。有一天我会读《圣经》的，但只当作是先知圣贤的言行录来读；我也买和听了不少CD，但不太懂分辨各种技术因素，我还是要听听那首歌唱的是什么，那首曲奏出了我怎样的心情，那个表演者本人是否有我欣赏的地方，等等。这样说来，在《圣经》面前我是个俗人，在CD面前则是个保守者，还不能彻底地为形式而形式，仅仅欣赏作为形式的技术（所以后来那本《CD圣经》也扔掉了）。没有一种圣经可以作我的指南与福音。

波德莱尔但求一醉，“赶快沉醉呀，醉于酒，醉于诗，醉于德行，或者随你要醉于什么”。宗教徒和发烧友都是有福的，他们都有可以专注沉醉的信念、目标。我呢，我所有的醉都已是往事了，随你要醉于什么，心仍是淡。

一九九三年九—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