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可以这样沉重

读书可以这样沉重

《朗读者》,一部出色的影片。故事中有乱世的“不伦之恋”,有人性的悖论,有二战及其后关于纳粹问题、关于道德责任的历史反思等深刻的内容,而我,还特别留意其中一条同样沉重的线索:读写。

那个妇人,用身体开启了少年的男性世界,同时让他用朗读文学作品来抚慰自己的心灵,打开另一个世界。因为她是个文盲。为了掩饰这一点,她不惜放弃从蓝领升迁到白领,离开原来的生活,进而不作解释就离开了那少年;更不惜在战后法庭上认领了超过自己罪责的惩罚——对她来说,不懂读写,是超越一切之上的羞耻。

自然地,他恨她,为了少年之爱莫名受挫,也为了对纳粹的普遍仇视,遂断绝了与阶下囚的联系。但那段青春初期的隐秘之爱,永远成为心中的温柔和痛楚,此后结婚复离婚,生活中始终有着往事的影响。多年之后,他终于回到故乡,在老屋中看到自己当初为她朗读过的书籍,感慨万千,情不能已,重新朗读起来,把录音磁带源源不断地寄给狱中的她。那是孤苦的她忽然而来的慰藉,已入晚年的这妇人,由此竟学会了认字、写信。那也是他的有情有义,为一份孽恋,也为文字与文学、为书籍与阅读,添上了一抹人性的温暖。

但亦仅此而已,他仍坚持不探望、不接触,不回复她的来信,直到她临出狱前,应监狱方面的要求,才去见了她一面。

一面之后,出狱之前,她自尽了。这里有爱的失落(见面中,她应该感受到他在情义之外的隔阂),有对自己罪疚的认识,有对适应社会的恐惧(尽管他已为她安排好了一切),但恐怕还有一种终于可以放下的解脱:她已抹掉了自身最大的羞耻——读写。她自尽的辅助工具,便是从监狱图书馆借阅的一大堆书。

读书,可以与命运、与生死结合得这样沉重。

至于他,在她出事之后的态度既有恨,有拒绝,也有永难舍弃的牵连。那段一个少年之夏就抵受一生的爱,让他终身沉浸,不时恍惚迷惘,难以从往事中挣脱,甚至与家人疏离。有一回,老年的他对女儿说:抱歉我没有与你好好沟通相处,向你敞开心扉,事实上,我没有向任何人敞开过心扉。女儿说:我以前一直以为你与别人有距离是我的错呢。他用忧伤的眼光凝视着女儿,轻轻地说:你又能错到哪里去呢?——这情景、这句话,让我心里一痛。是啊,连身边的血脉之亲都排解不了,都无法分担,甚至,都不沾边的,那是怎样的一份隐痛心病。

与既看过这电影又看过施林克小说原著的知己朋友谈起,感触相近。朋友告知,那段父女对话是原著没有的。——有评论指出,电影淡化了小说的历史思考,作了一些删改。这也是改编的必然,但这个细节的添加,则见出导演史蒂芬·戴德利的功力了。

这样的故事,该明白的人是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