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马克思的革命学说,已开始确立它在西欧各国工人阶级革命运动中的有力指导地位,不仅如前面所说,在这以后不久,经济学领域中,出现了各种庸俗经济学派,还出现了各种改良主义者、修正主义者,他们是在资产阶级经济学理论已被马克思主义者彻底揭露了,完全搞臭了,对工人阶级革命运动已经不大能发生麻醉作用的情况下,打起为工人阶级利益服务的幌子,来为资产阶级效劳的。从社会的发生过程来说,他们破坏工人阶级革命运动、歪曲马克思主义学说的目的,虽然大体上是一致的,但他们在不同历史时期适应资产阶级的要求的做法,却很不一样。他们都是机会主义者,也还可以这样说,每个修正主义者都是改良主义者,可不一定每个改良主义者都是修正主义者。改良主义者在它开始出现于德国,后来盛行于英国时,虽然在一定限度内,肯定马克思的剥削理论,但却公开反对他的整个革命学说体系,认为通过国家,通过议会制度、立法程序、经济措施、赋税政策,就可以免除剥削,实现社会主义。这就是说,他们基本上还是站在反对马克思学说的立场,也不讳言以改良手法来代替革命。列宁极其正确地指示我们说:“欧洲的改良主义实际上是摒弃马克思主义,用资产阶级的社会政策来顶替马克思主义。”[155]可是修正主义者不同,他们一般是在资产阶级理论搞臭了,改良主义也不能阻止工人阶级革命运动高潮的形势下,在资产阶级一方面大量收买工人阶级中的上层分子,同时又在马克思主义阵营内部寻找他们的代理人的情况下,用代表那些工人阶级上层蜕化分子的利益的姿态出现的。为了要迷惑广大工人群众,他们不能不继续披起马克思主义的外衣,不能不更多地使用马克思主义的语言,不能不在形式上死抱着马克思主义不放,因为一丢开马克思主义,他们在资产阶级心目中就没有“使用价值”了,而他们对于资产阶级的更大的“使用价值”,却是在拥护马克思主义的口号下,偷天换日地在把马克思主义的革命精神实质阉割去,他们把这个叫做“修正”。德国社会民主党人伯恩斯坦在这方面很明确地表现了现代修正主义的本质。
从这里,我们就不难想见修正主义、改良主义者们会怎样看待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会怎样看待《资本论》的方法和体系了。马克思自己也说过,体现在《资本论》中的辩证法,会引起资产阶级及其代理人的烦恼与恐怖,因为如恩格斯在《资本论》第三卷的“增补与跋文”所指出的: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研究的,不仅是一个纯粹逻辑的过程,并且是一个历史的过程和它在思想上的说明的反映,它的内部体系的逻辑研究”[156]。如果有谁在理论上接受了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依唯物辩证方法展开的体系,他就必须承认资本主义经济运动在为否定自己、在为推移到更高级的社会经济形态创造条件,这是资产阶级及其代理人所确难同意的。所以,他们,特别是那些修正主义者、改良主义者对于马克思在《资本论》中阐述的各种经济理论,有的并不怎么反对,有的还不妨大加赞赏或拥护,唯有对于他的唯物史观,他的革命辩证法,则大肆攻击,以为那太神秘了,太宿命论了。普列汉诺夫就《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有关唯物史观公式那段话意味深长地说:“马克思的那个据说是宿命论的理论,正是在经济学史中第一次使经济学家们的那种拜物主义宣告结束的那个理论;那种拜物主义是通过物质对象的性质,而不大通过人在生产过程中的关系,来说明各种经济范畴——交换价值、货币、资本等。”[157]他认为,尽管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中,是运用这个历史观、这个辩证方法来展开他的理论说明的,但当时俄国不少的人,却行所无事地“‘承认’马克思的经济理论,而拒绝他的历史观点”[158]。
其实,这手法是一切修正主义者、改良主义者都惯于玩弄的,只不过各有各的花样罢了。每个由马克思主义者转变成修正主义者或改良主义者的途径,在理论上,更具体地说,在对《资本论》的研究上,不外是采行这两个路线:或者是支解它、阉割它,极力贬低乃至否认辩证法在《资本论》体系中的灵魂作用,而强调经济主义,强调生产力论;或者是曲解它、颠倒它的根本命题和科学体系,把生产关系的研究,引向流通过程的研究。这两方面的歪曲,无疑有一定的内在联系,从《资本论》的理论体系中,抽象去辩证法,就无疑抽象去资本主义制度本身在发展过程中不断增大的矛盾,不断增长的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桎梏,不断加大的工人阶级对资产阶级革命威胁,而避开生产关系去研究流通过程,也同样可以达到这个目的。所以,不论谁,只要他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或《资本论》的研究中,不能坚持革命的辩证发展原则和生产关系是最基本的经济关系的原则,就说明他表现了修正主义改良主义的倾向,而他是否完全堕落到资产阶级经济学者的泥潭中,也就看他无视这些原则到什么程度。
修正主义者像是异口同声地惋惜地说,《资本论》的经济理论是非常周密深刻的,只可惜它被不易捉摸的辩证法弄得晦昧了。他们为什么对《资本论》中的某些经济理论感到兴趣呢?那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说。对于一个不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由于《资本论》肯定了资本制度对封建制度的进步性,要强调发展资本主义经济,是不妨“利用”一下这个“王牌”的。俄国的合法的马克思主义派的代表人物司徒卢威,就是用这样的根据来反对民粹派的。对于一个已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由于《资本论》论证了一个社会,一定要它的生产力,已发展到了生产关系妨碍束缚其增长的程度,始能发生革命,所以为了延缓或推迟工人阶级革命的实现,他们就反复揣摩并曲解那个原则,以图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叛徒考茨基就是这样发挥他的生产力论,或者说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生产力还有发展余地,或者说物质准备条件还没有成熟而不主张爆发革命的。不论是司徒卢威也好,是考茨基也好,还是其他修正主义者也好,他们都是不能以这样歪曲马克思的学说为满足的,因为他们所辩护的资产阶级在工人阶级革命运动的不断增长的威胁中,是不能以此为满足的。这就是为什么司徒卢威要拼命否认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和社会主义的必然性,考茨基为什么要进一步论证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永远也不会妨止生产技术、生产力发展的根本原因。可是实践是最不留情的检证。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特别是在十月革命中,那位合法的马克思主义者堕落成为保皇党,那位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堕落成为资产阶级的走狗了。
至于把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或《资本论》的研究,由生产关系导向流通过程方面的作法,只不过是转一个弯来避开资本主义经济的辩证发展运动的手法罢了。研究政治经济学,从生产入手,还是从交换流通过程入手,早就由马克思指出过,是资产阶级古典经济学和庸俗经济学的分水岭。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出现以后,为了对抗或反批判,资产阶级经济学界愈来愈把他们的研究集中到流通过程方面,因为那里自始就是掩盖剥削、混淆是非的乐园。而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发展,货币关系的发展,证券金融市场的发展,也在无形中加强了这种倾向。面对着这种事实,作为马克思主义者,是愈有必要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原则,从生产过程方面,来更彻底地揭露资产阶级的剥削本质及其正在加速瓦解中的灭亡命运的。但一些自命为马克思主义经济理论家的人,并没有这样做,却反而总感到《资本论》那个体系,太不顺眼,太不合他自己乃至一般习惯于资产阶级经济学的人的脾味,总想对它做一番“改造”工夫,博洽德所编的《通俗资本论》就是一个标本。他把马克思的原著的整个体系颠倒过来,从第三卷的若干章节讲到第一卷的若干章节:第一章商品价格及利润,第二章利润及商品交换,第三章使用价值及交换价值,社会必需的劳动……单是这个章法,就够庸俗了,再看它的第一章的开章明义:“政治经济学所研究的,是维持人类生活所需要的物品对他们的经济供给。在近世资本主义国家中,这种供给全是由商品的买卖表现出来的,人们用构成他们的收入的货币去购买商品,即获得此等商品。论到收入,本有许多种类,但我们可以将其总结为三大类:就是资本,替资本家生产利润,土地替地主生产地租,劳动力……替工人生产劳动工钱……关于决定经济物品供给的程度,除掉三个阶级收入的多少外,商品的价格显然是重要的,规定价格高低的关系,也是政治经济学从来最注意研究的……。”[159]够了。在博洽德看来,政治经济学原来就是研究人类的需要与供给关系的,供需关系在资本主义社会是通过买卖实现的,所以,价格的研究就极为重要,而制约着价格高低的需要者的收入问题,也不能不优先加入考虑中。研究政治经济学从供需关系入手,强调价格,并且在极其荒谬的三位一体的收入公式下,从需要者方面来考虑价格的高低问题,都是现代最庸俗的资产阶级经济学的翻版,挂起羊头卖狗肉,说是对于《资本论》的通俗化,真是厚颜无耻了。也许这是一个太过极端的修正主义的例子罢。且看一位自认为是马克思衣钵继承者希法亭的作法罢。他的大著《财政资本论》一度被誉称为是《资本论》的继续,列宁曾说它提供一些有价值的材料,但却指出它在货币论上犯了严重的错误,具有使马克思主义和机会主义调和的倾向,由于他从交换角度看问题,就不能正确理解马克思的再生产的理论,不能认清资本主义的对抗性矛盾的发展,他后来竟提出极端荒谬的“有组织的资本主义”学说,以致丧失立场,成为反马克思学说的修正主义者,那也是和他的错误流通观点有一定的联系的。此外,我们还必须在这里以十分惋惜的心情,谈到和希法亭同时的德国卢逊堡,她曾做了不少阐扬马克思经济学说的工作,她还以生命贡献给了共产主义的伟大事业。尽管如此,由于她理论研究出了偏差,一直是着重从流通方面考虑问题,她就不能好好认识马克思的再生产理论,而在她的大著《资本积累论》中,竟认为资本增殖的价值不能由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部得到实现,而必须在非资本主义的落后地域去实现。一旦落后地域资本主义化了,剩余价值就不能实现,而剥削落后地域的帝国主义就自动消灭。不仅如此,她还由同一流通观点,在她的《国民经济学概论》中,得出另一个错误结论,就是,由于政治经济学是研究商品经济的,是随着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发展而发展起来的,一旦资本主义商品生产关系不存在了,政治经济学也要寿终正寝。后来这些修正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论据,都被布哈林吸收在他的《转形期经济学》中,而成为他跌进反革命粪坑中的“思想肥料”。
可见,不能正确看待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或他的《资本论》中的方法和体系,都是资产阶级的庸俗的经济观点在作怪。而政治斗争实践中的动摇性,则把这种倾向加强了。所有这些修正主义者的谬论,都分别受到列宁的严厉批判和谴责。在下面,我们将看到始终保持着革命坚定性的列宁及其他革命导师,是怎样在他们的理论研究中,彻底地贯彻发扬着《资本论》的原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