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列宁很明确地指示我们:国内市场的建立的基本过程,即商品生产和资本主义的发展的基本过程,就是社会分工,从近代社会形成的出发点来讲,就是各种手工加工副业一个一个从农业分离,这样就造成了工农业产品交换的局面,造成了农业工业相互提供市场的局面。[185]但在这个新的局面中,隐伏了更本质的更深刻的更有利于促进国内市场发展的社会关系的变化。那就农业方面讲,就是小农分化为农业企业主和农业劳动者,列宁把这种分化,看成是资本主义生产的国内市场形成的基础。[186]为什么这样说呢?就是在这种分化过程中,不但使农村的农业企业家,能够雇佣到他们所需要的农业劳动者,同时并还能按照其分化的程度,不绝使大量的农业劳动者,从农村游离出来,“非农民化”,转变成为都市工商企业方面所需要的工资劳动者或自由劳动者,这样,就在工农业产品市场形成的同时,为劳动力这个特殊商品市场的形成造出了历史的前提条件。只有这个历史的前提条件被创造出来了,货币才能转变成为资本;为买而卖的商品流通形态才能转变成为为卖而买的商品流通形态,小商品生产才能转变成为资本主义的商品生产。象这样的转变,本来是明如观火地客观存在着的事实,并且几乎在近代一切国家,还是通过这样那样形式的政治社会变革,来把它催生出来的。但由于这个过程本身,关系到整个社会经济形态的变化,那并不是随着一两次社会政治上的变革,就能一蹴完成的。也就因为这个缘故,小商品生产形态和资本主义商品生产形态,以生产者自己的劳动为基础的形态和以对别人劳动的榨取为基础的形态,相应着,为买而卖的商品流通形态和为卖而买的商品流通形态,就有相当长的期间是相并存在的,但事实上并不是也不可能是“和平共处”的,它们几乎在每一个并存的场合,都在发生极其深刻的社会性质的斗争和变化。然而,这在专门从表象上看问题的资产阶级的经济学者,是体会不到的。马克思说:“政治经济学,原则上,把极相异的两种私有制混而为一了。其中一个是以生产者自己的劳动为基础,别一个是以对别人劳动的榨取为基础。它忘记了,后者不单是前者的直接反对,且也只是在前者的坟墓上长大起来的。”[187]资产阶级经济学者其所以看不透这种所有制上的差别的原因,马克思是这样说明的:“在西欧,政治经济学的故乡,原始积累的过程已经多少完成了。在那里,资本制度已直接征服了国民生产的全部,而在这种关系尚未发展的地方,它也至少间接统制着那些社会阶层,那些属于陈旧的,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旁边继续存在的,但已经腐败了的生产方式的社会阶层。”[188]可是,在原始积累刚开头的殖民地带,在铁的事实前面,叫资产阶级经济学者另眼相觑了。“在那里,资本制度到处都会碰着生产者的妨碍。那里的生产者,当作自己的劳动条件的所有者,依自己的劳动,使自己变得富有,而非使资本家变得富有。这两种正相反对的经济制度的矛盾,在那里,实际发动成为它们的斗争。资本家在有母国权力作后盾的地方,曾企图用暴力去扫除那种以自身劳动为基础的生产方式及占有方式。……政治经济学者,……大声宣布这两种生产方式的对立性。为了这个目的,他证明了不对劳动者行使剥夺,不相应地把他们的生产资料转化为资本,劳动的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协作,分工以及机器的大规模使用等等,都是不可能的。”[189]殖民主义的政治经济学家“发现了以下的事实:一个人尽管有了货币,生活资料,机器及其他各种生产资料,但只要他缺少这个补充物,工资劳动者,被迫而自愿出卖他自身的人,他就还是不能成为资本家”[190]。马克思补充这段话的意思说,“我们知道,生产资料与生活资料,当作直接生产者的所有,不是资本。要在它当作劳动者的剥削手段和统治手段来用的条件下,它才成为资本。”[191]所以,“……旧世界的政治经济学在新世界发现的并大声宣布的秘密: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与积累方式,从而,资本主义的私有制,是以那种以自身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的破坏,那就是,以劳动者的剥夺作为条件”[192]。
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前后的俄国,它不是原始积累过程已经大体完成的西欧,也不是如上面所说的那种过程刚刚开始的新殖民地区,而是处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逐渐开始对整个国民生产,产生支配影响的过渡阶段,用列宁的话,就是所谓“徭役经济制度和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结合”阶段,俄国的这种不同于西欧的经济结构,正好为说明这个过渡阶段提供了社会现实基础。俄国的徭役经济制度,本来随着农奴制的废除而崩溃了。但如前面已经指出来的,由封建制度的解体到资本主义的建立,不能很快的完成,列宁指示我们,这里有两个原因:“第一,资本主义生产所必需的条件尚未具备。需要有一个由惯于从事雇佣劳动的人们组成的阶级,需要用地主的农具代替农民的农具;需要把农业组织得像其他各种工商企业一样,而不是像老爷们的家务那样。所有这些条件只能逐渐形成……不能一下子过渡到资本主义制度的第二个原因,就是旧的徭役经济制度只不过遭到了破坏,但是还没有彻底消灭。”[193]他并由是着重说明:“可见,资本主义经济不能一下子产生,徭役经济不能一下子消灭。因此,唯一可能的经济制度只能是一种既包括徭役制度特点又包括资本主义制度特点的过渡的制度。改革后的地主经济制度实际上就正好具备了这些特点。过渡时期所固有的形式虽然多不胜数,但是现代地主经济的经济组织却只能归结为以各种方式结合起来的两种基本制度:工役制度和资本主义制度。所谓工役制度……乃是徭役经济的直接残余。”[194]它和徭役制度不同的地方,就是在计件雇佣时,其报酬不是实物,而是货币;为地主耕种土地时的农具,不是属于地主而是属于农民,而在资本主义制度方面,则是由雇佣工人用业主的农具来耕种土地。包括有这两种制度的过渡时期,虽然不易搜集到明确判定何者在全国范围占优势的具体材料,但列宁就许多重要地区的土地经营面积、雇佣劳动人数、耕畜、农具的变化方面,论证了资本主义倾向在不断发展,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不断增大其支配的影响与作用,资本主义商品流通形态在不断扩大活动范围,也就是说,资本主义的国内市场在不断形成。
在这里,民粹派提出了他们的片面的独特的看法。他们以为农民的分化,小农的破产,只能证明国内市场的缩小,不是反而扩大。他们认为,农民从小产者变成无产者,他们的可能的消费量是减少了,即令他们中间有一部分人变成了资产者,由他们这一小部分人所增加的消费量,决不能抵补由另一大部人所减少了的消费量。列宁从以次这个方面指出了这种皮相观察的错误:首先,他们“把一切消费都归结为个人消费而忘记了生产消费”[195],其实“农民之变为农村无产者,建立了以消费品为主的市场,而农民之变为农村资产阶级,则建立了以生产资料为主的市场。换句话说,我们看到,在下等‘农户’中,劳动力变成了商品,而在上等农户中,生产资料变成了资本。这两种变化正是提供了为一般资本主义国家的理论所证实的国内市场的建立过程”[196]。其次,他们“忘记了农民的分化过程同时也是商品经济代替自然经济的过程,因而市场之所以能够形成,并不是由于消费的增加,而是由于消费由实物(即使还是较多的)转为货币或支付了(即使还是较少的)。我们现在已经看到,就个人消费品来说,无马的农户比中等农户消费得少些,但他们却购买得多些。他们愈来愈穷,但同时他们收入和支出的货币却愈来愈多,而这一过程的两个方面正是资本主义的必然现象”[197]。“对市场来说,重要的决不是生产者的生活水平,而是生产者现有的货币资金;早先以自然经济为主的宗法式农民,他们生活水平的降低与他们手中货币资金的数目的增加完全相一致,因为这种农民愈破产,他们就愈加不得不出卖自己的劳动力,他们就愈加必须在市场上购买自己更多部分的(即使是极有限的)生活资料。”[198]列宁透辟分析俄国小农分化加速国内市场形成的结论,完全符合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提出的货币向资本转化,小商品生产向资本主义商品生产转化的一般原则。
当然,这个转化过程的出发点在农村,从农村方面的农工业分离和农村分化,已不难看到国内市场形成的图景。但如把农村变化和都市商工企业的发展联系起来考察,就更加清楚了。都市商工企业所需的劳动力,基本上是由农村提供的,都市商工企业生产所需的原料乃至半制品和他们资产者雇佣劳动者所需的粮食品,是由农村提供的,同时都市商工企业还把他们制造的生产资料和加工过的各种消费品,倾销到农村,都市与农村,工业与农业,就由商品经济作为联系的枢纽,在商品经济日益增大其影响,扩大其活动范围的情况下,小商品生产愈来愈不能不为资本主义的商品生产所代替。我们在这里看到了资本制农业与商业性农业,是在怎样的工业条件下发展起来的,同时也看到了工业方面由最初阶段的协作、手工业工场向着各种大型机械工业的转化,是在怎样的农业条件下促成的。这种发展转化过程,如列宁在这部著作中用非常丰富而生动的材料所论证的,不论在俄国各地区间,各行业间,表现得如何参差快慢不同,并还表现了如何不同的形象,但并不妨碍他得出资本主义国内市场形成的若干基本原理:他认定,资本主义国内市场的基础,是社会分工,首先是工农业的分工,是工业从农业分离,是农民分化,是农村资产者和农村无产阶级同时出现;是农村人口作为都市商工企业雇佣者的来源而不断向都市流动;是农民由生产资料“解放”出来的同时,也使他们由原来的自耕而食、自织而衣的生活资料得到了“解放”;是他们自给自用的生活资料、生产资料通过经济的超经济的强制活动,在新的主人手中变成了商品,并变成了强制他们劳动的资本;是生产劳动者愈益使他们的劳动力变成为特殊的商品,同时所有役使劳动者并推动他们劳动的生产资料和消费资料也愈益变成道地的商品;最后,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要求不断改进技术,扩大规模,更快地发展生产资料的生产的特质,已经在所有的资本制商品生产站稳脚根的地方,在极有力的当作一个不可抗拒的倾向表现出来。所有这些基本事实和基本论点,全面而有力地说明了国内市场形成的总过程。我们正好由此进一步明确了这个过渡历史阶段的社会经济结构的内部有机联系和当时社会阶级的消长变化关系。
然而,俄国当时的民粹派,是不会因此感到满足的。他们还有比市场问题更本质得多的农业性质问题需要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