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上任村团支书
别看郝强眼前落魄,可是学生时代还是有拿得上台面的硬核经历。他是有两年多团龄的团员,初中毕业那年,刚跨入14周岁的门槛,老师安排他写了一份入团申请书,并填了一份志愿表,顺利地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共青团员。他们班为数不多的同学能够有此运气。因为至少要达到三个条件:年龄,符合入团的要求,也就是两年制初中生,只有上半年出生的人才够14周岁;成绩,在班上甚至年级须名列前茅,老师才欣赏你,同学才信服你;职务,最低也要担任班委委员,诸如学习委员、文娱委员之类,当然班长更好。郝强这些条件全部符合。他上半年出生,年龄够格;从上初中开始,成绩优秀,一直是班上前三名,全年级前五名;他进入初中不知何故,不经选举坐直通车被班主任老师指定当班长,这可能跟他在小学当班长有关。看不出来,小小年纪,郝强“从政经历丰富”,从小就表现出少年老成、稳重踏实、富有组织协调能力的天分。不仅如此,好运常在,郝强进入高中,同样民主选举为班长。奇怪不奇怪,郝强没有去争取,郝才亮也不可能去请客送礼(那时也不流行这套),偏就有人把他瞧上了,当班头好像非他莫属。人,你不相信命,命就不相信你。人家自带领导范。莫不是他家哪座祖坟埋在了堪舆大师说的风水宝地?
没想到,一个不经意的入团举动,验证了“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这句话的无比正确性。茫然、无助、苦恼、忧伤……这些不受人喜欢的词汇可以按下暂停键了。团员身份救了他,给了他信心,让郝强当上了村团支部书记,他又找到了当干部的“感觉”。当然,世间应该多些徐德宽的伯乐慧眼与暗处识珠。
郝强去村上当干部,郝才亮没有表现出过于热心,不泼冷水已是积了口德。何会兰无话可说,郝家、何家历史上没有当官的,包括村干部,郝强当与否,已超出她的认知,给不出任何参谋意见。她只是跟郝才亮说,反正郝强在家除了做农活也找不到更好去处,去当当团支书也不妨碍啥子,大不了耽误点农活。就当他还在读书不在家那样,这么多年没有他打帮手,不照样把田土种出来了。郝强走马上任,没有人教,没有人点拨,不外乎他第一天到村办公室时,徐德宽给他讲了讲前任团支书是谁,做了些什么事,他无师自通,快速入戏,展示出先天良好的领导潜质。
郝强虽然心中无底,但摸清家底实属应该。他翻箱倒柜,找出村团员花名册和村民花名册,清理人数,分门别类统计出全村青少年情况。他看重的是村里在家务农的青年团员,这是他的工作对象和依托力量。那些没有在家的,绝大多数在各类中学读书或是少数外出务工,户籍在本村,但事实上这批人一年到头除了寒暑假或节假日回来晃一眼,平常人毛都难见一根。郝强理想的组织状态:要人人在,要影影来。
建立健全团的组织,是郝强着手抓的又一件大事。村团支部处于瘫痪状态,原来的团支部书记,女性,任职超龄和结婚生子,团的工作早已撒手不管。团组织像一盘散沙,青年团员找不到组织,一两年没有开展过团的活动。村党支部曾找过几个人来担任团支书,要么干两天不称职撤下,要么推托不愿意干。徐德宽正为团支部乏人发愁时,那天偶然间看到扛着锄头,略带沮丧但藏不住勃发英姿的郝强,眼睛顿时发亮,像发现了隐藏山水田园间的诸葛孔明,立即盯上了他。郝强当然不知村团支部此时的窘境和曾经的无奈,本像无头苍蝇,瞎蹦,蹦到哪算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现成的路子和捡便宜的好事等到你去坐享其成?虽答应试试,等团支部书记任命文件出来,他才发现就是光杆司令一个,因为没有一个团支部委员,更没有团小组长。他有事无人可用,有计无人去施。雄心勃勃,进门当头一棒。郝强深知,任何工作要搞起来,必须找到三五个志同道合者。虽然他是本村人,团员花名册上的人他都熟悉,包括他们的家庭情况、性格特征、目前在做什么事。但要找到又热心,又乐意,更能胜任的人选也非易事。他对所有在家的团员,逐个作了分析、筛选,又逐个进行排除、否定,剩下几个人选,基本都是熟人,比如,经常在一起玩的初中同学盛小海、黄冬,小学同学张青万等等。任人唯亲好不好?不能一巴掌拍死,诸如缺人、机密工作、友情掩护等非常时期便有其特殊意义和实用价值。做通这几人的思想工作,团支部活动开展起来,便不愁逐步唤起新的力量加盟。就像停产的工厂重新冒了烟,工人有了希望就会吸引回来。
郝强是实干派,主意打定,开始“拉人入伙”的行动。中午抵达黄冬家,满身灰尘的黄冬刚从地里回来,拿下搭在肩上的汗帕,“啪啪”上下拍打,扬起的尘土变成一团灰雾,人包裹其中,“咯咯”咳嗽。郝强用手扇了扇,阻挡不住灰尘的无孔不入。“黄冬,轻点轻点,你这是不欢迎吗?”
“哪个敢不欢迎?不欢迎死得难看。”黄冬没停下来,继续拍。似乎不把自己打整干净,汗帕就会一直挥舞下去。
“你欢迎,灰尘不欢迎。”
“郝强,莫说那些搁不平的话。你中午来有啥子事吗?”都是同学,黄冬是实在人,直接对郝强开问。
“没有什么事,就是想找你来帮帮忙。”
“啥子忙?我一个贫下中农,有的是力气,其他就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我现在是村团支部书记了,但是没有人来与我一起做这个工作。我就想到了你,还有盛小海、张青万。我们一起把村里团的工作搞起来,我们青年人有朝气,但必须团结、齐心,才能为村里做贡献。”
“对不起,郝强,我不行,我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你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爷爷长年躺在床上,每天都要有人去给他翻身、送饭;我还有两个弟弟要读书。家里就靠我和父母做农活。再说我没有你文化高,写也写不出来啥子,说也说不出来啥子,恐怕搞不好团的工作。”黄冬打退堂鼓。
黄冬说出了这通理由,并且说得这么坚决,但郝强不想放弃,更不想第一个人的工作就这样难产。“黄冬,我们是不是同学?我从没有找过你帮忙,我一找你你就说这也困难那也困难。莫说那么多,是同学,是朋友,就是刀山火海,也要上。更何况团支部的工作不是全天候守在那里,而是有事就通知你来,没事你照样做你自己的事,耽误得了你多少时间?哪像你说得那么恼火。你不答应,我今天就不走了。”遇到耍横的,螃蟹也绕着行。
黄冬一看郝强的犟劲上来了,他了解郝强的执着性格。只要他蛮横起来,谁也不容易劝得住。“哎呀,郝强你也是,啥子不干你偏要去当这么个团支部书记,人家都不想当的,你去捡到当起有啥子意思。”
话软了,在松动了,郝强乘胜追击。“你莫说那么多,我当不当是我的事,你到底来不来?”
“好嘛好嘛,我来。这下对了嘛,你心里安逸了噻。”黄冬被逼上了梁山。
“这还差不多,同学一场,还叫不动你了。”郝强转忧为喜,嘴壳硬了起来,“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团支部的人了,听从指挥。现在你要跟我一块去发动盛小海、张青万加入进来。”
“郝强,你叫人做事也太快了,我才答应你,你立即就使唤我当跟班。”
“嘿嘿,我们做事要讲效率。”郝强说完,拉起黄冬就出发,“别说空话了,我们找人去。”
有了黄冬这个同盟军,郝强像长出了翅膀,行走轻盈、急迫,一路上刮起一阵旋风,心头上的阴霾一扫而光。至少他不那么孤单了,有了摆龙门阵的人。
两人找到盛小海的时候,盛小海四仰八叉躺在竹凉板上睡午觉。郝强要去摇醒盛小海,黄冬在嘴边竖起食指,郝强噤声。黄冬掐了一节稻草,在盛小海的脚板底上扫了扫,盛小海脚缩了下,换了个姿势继续睡。黄冬又将稻草放在盛小海的鼻孔边,来回拖动,盛小海下意识拿手去揉鼻子,仍然没醒。郝强差点笑出声来,黄冬的食指再次竖立,示意肃静。弄不醒盛小海,黄冬干脆捏住盛小海的鼻子,“呜呜”“呜呜”,头摆动,被气憋胀,紧闭的嘴唇突然崩裂,“噗”像打屁一样,重重地放了一股气流出来,人也彻底醒了。
盛小海昏昏沉沉,正想发作,睁眼看到搞恶作剧的却是两张不速之客的熟脸和坏笑,只好把点燃的怒火熄灭,换成僵硬的微笑。“龟儿子,你两个什么时候来的?生拉活扯把老子搞醒。”
“你睡着了的时候。”黄冬一脸得意,“你倒安逸哟,只管睡你的觉,哪会管我们这些同学天干暑热顶着烈日来看你,你看你是用什么态度来迎接我们的。”
“你两个像小偷儿悄悄来,我睡着了是管不到你们噻。”盛小海翻了下白眼。
郝强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总算轮到他说话:“盛小海你硬是享福,这农忙季节,还在拉伸午休,不晓得有好多人羡慕你。”
“唉,郝强你莫冤枉人,我可是上午去挖了干田回来,吃了饭,趁这个时候天气热休息下,一会儿太阳快落坡时,还要出去挖。不像你两个大忙季节,还有时间到处游手好闲,优哉游哉。”
“盛小海,这你就错了,我们是有公务的人,哪会闲得无事?我是陪尊敬的郝书记来找你有公干的。”黄冬不无俏皮地说道。
哎哟哟,盛小海发出惊叹,从凉椅上起来,围着转一圈,把郝强、黄冬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瞄了瞄,没有发现哪里跟平时不一样。哧哧吸口气,隔了半晌才问道:“你两个精神没有出毛病吧?什么公干?什么郝书记?搞没搞错?黄冬你现在怎么也学到打胡乱说?”
“盛小海,我跟你说,黄冬没有乱说,他说的是真的,只是他夸张了点。”郝强赶紧解释,“我现在回来当了村团支部书记,要找人把团组织建起来,黄冬被我拉了进来。我俩这会来就是要把你也拉进来,我们一起搞共青团工作。我们是同学,你没有意见吧?你应该支持。”
“是不是嘛,盛小海,我说我们来是公干,你还不信。这是郝书记的命令,你来也得来,不来把你手脚绑上也得来。”黄冬嬉皮笑脸,像个大干部,像个长者,拍了拍盛小海的肩膀。
“嘿,你两个都当上官了,我还不晓得,早晓得有这样的好事,你们应该宴请大家吃三天九顿。怪不得黄冬你个龟儿这么神气。”盛小海戏谑道。
“盛小海,郝强是书记才是官,我是他手下的兵。你来,也当个小干部,我们都做他的兵。”
“黄冬,你都当得来,我也当得来。”盛小海不示弱,发来的球接到,扬扬头,白了一眼黄冬。
“盛小海,你同意了,我代表村团支部正式欢迎你加入。”没费多少口舌,轻易吸收一人,郝强按捺住内心的喜悦,欲继续扩大战果,“既然加入了,我们事不宜迟,去探探张青万的口风,看他有没有这个意愿?”
“郝强,我才勉强答应你你就派工了,未免太着急了。这还要我陪你去找张青万,找了张青万又找哪个?你干脆一下说完,今天下午我们就找人找个痛快。”盛小海眼睛鼓起铜钱大。
郝强笑了笑,说:“除了张青万要找,暂时就没有了。”
“喂喂,郝强,盛小海说今天下午找人找个痛快,还真有点道理。一不做二不休,要找就一下找齐。”黄冬像找人找上了瘾。
盛小海激将,追问:“黄冬,为人要坦荡,要放屁就放痛快,别藏着掖着,还有哪些要找的人快说出来。”
“我看啦,就是算上张青万,我们四个人还不够。还应该找一个女团员进入团支部,便于开展革命工作,男女搭配,工作不累。”黄冬摇头摆尾,把郝强操心的事抢了过来。
盛小海撇嘴,故意附和道:“有道理,看不出你黄冬,姓黄姓对了。”
郝强倒不把两人的斗嘴当玩笑看,反而受到启发,拍了拍额头,恍然大悟,说:“我赞成黄冬的建议。但是谁合适呢?”
凡事多商量,群众的智慧派上用场,如滔滔江水,奔涌而出,一泻千里。
黄冬胸有成竹,“我们的女同学谢玉婉。”
郝强拉着黄冬、盛小海一下午的工夫,想找的人全部找齐,队伍由一壮大到五。之所以找起来比想象的顺利,“同学会”是重要原因。熟人熟事,知根知底,当然好说话。“草台班子”搭建起来,预示着村团支部组阁成功。郝强担任书记职务,由徐德宽“钦定”,其他人别想了。黄冬、盛小海、张青万、谢玉婉为委员,并兼任团支部下设的团小组组长。
团组织OK了,开张锣鼓如何敲?这有待郝强同志“运筹帷幄,决胜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