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门心思办厂
砖厂接过来,郝强立即请人进行复产的规划设计,概算总的投资规模,并把工程量一项一项列出,按图施工。不出所料,要做的事比想象的多出数倍。水、电、煤,可以将就现成资源用;主要原料页岩,就地取材……而火烧眉毛的事——差钱——不解决掉这个问题,当属没抓住头等大事。
郝强见门便进拜访了几家银行,没有一家看好他和他的砖厂。来来回回跑了十来天,跑得辛苦,一分钱未见着。还有县城最后一家银行未去,他不打算放弃,并在心里默默祈祷,老天保佑,贷款顺利。他冒昧推开行长的办公室,坐在硕大办公桌后的人正在上网。
“金行长好。”郝强进门前是做过功课的,打听过银行掌门人为何人,“打扰你,我叫郝强。”
受到意外惊扰的金行长抬起头,冷凌凌的目光直射过来,又似乎想起哪里不对,面容突然之间友善起来:“哦,是郝书记吧,欢迎。今天来有什么好事?”
金行长男生女相,肤白貌美,身材匀称,戴一幅金丝边框眼镜,文静且内敛。行长与郝强有过交往,那是他当区委书记时,发展乡镇企业找过该银行融资。也算是老相识,说起话来就方便得多。
“找你不用说就是钱的事。”郝强顺着金行长的话说,“最近我在建一个砖厂,想从你这里借点钱。”
“你们过去是讲信用的。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上级号召发展乡企,我们当然要大力支持。”
“金行长,高瞻远瞩,是我们乡镇企业的财神。”
“你们这次要贷多少款?”
“大约需要30万元流动资金。”
“郝书记,人熟理不熟,要有抵押物我们才能放款。你们用什么来抵押?”
“我没有其他资产,就用我买的砖厂可以吧?”
金行长听着有点不对劲,问:“郝书记,你今天到底是给乡上的乡镇企业,还是你个人贷款?”
“我个人贷。”
“你个人贷?你是书记,不能经商办企业。”
说了这么一阵话,与地方松散关联的垂管行业的金行长误解了郝强,还以为他是乡里区里的领导。郝强也意识到这其中的误会,他没有遮遮掩掩,脱光衣服在金行长面前祼奔。
标准的难题,这下轮到金行长犯愁,贷与不贷都不好决定。他只好说:“郝书记,我既为你惋惜,同时也佩服你创业的勇气,但是我现在还不能说能不能贷款给你,我与贷款业务人员商量一下再回复你。”
郝强知道,任何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不会擅自表态。但金行长并没有把话说死,至少还留有一个豁口。郝强是不会退缩的:“金行长,你贷不贷款给我,我都很感激你。不过,看在我们过去有过交情的份上,我今晚请你吃个饭,你一定要赏光。”
“不必了吧?你现在还在创业,钱不能花在吃喝上。”
“那你是看不起我这个落难之人。”
金行长抹不过面子,答应了下来。
晚宴选择在县城最好的饭店,菜品是饭店的招牌菜和高档菜,酒备的茅台,郝强清楚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金行长倒实诚,并不摆什么架子,比如故意拖延,而是准时带着副行长、信贷科长诸高管出席。郝强在饭店门口满面笑容把一行人接到,前边带路,一路说笑着进到包间。
金行长理所当然被推到上席正首就坐,郝强挨着金行长右边的位子坐下,几个副行长、科长按他们的官方排位依次入坐。
一俟众人坐妥,郝强便通知服务员上菜。他殷勤地拿上金行长面前的分酒器把酒酌上,又同样周到地给桌上其他人倒好酒。郝强最后给自己也满上:“金行长,各位领导,我先发个言。今晚备薄酒一杯,感谢银行各位领导过去对瞿义区、瞿义乡的关心,对我的照顾。今后还望继续关心。我敬大家一杯,我先干为敬。”
郝强仰脖子酒进嘴。所有人也跟着干杯。第一杯酒下肚,郝强请大家动筷,又用公筷夹了一块三文鱼放进金行长面前的芥末盘,可谓无微不至。吃了一阵菜,郝强请金行长讲话。掌声响起,喝彩跟起。金行长清清嗓子:“郝强郝书记今晚请大家喝酒,我本意是不来的,但敌不过盛情,破例参加。这里我借花献佛,祝同志们事业有成,家庭有爱,生活有乐!”
喝酒场合,基本套路都是先集体后个体,交叉敬,编理由敬,喝到最后就是一片混战。酒一瓶瓶地开,菜一道道上,不计成本。郝强这时还没昏头,他大致扫描一下桌上桌下,包里的银子估摸只够酒钱。赶紧趁大家互相敬酒正欢的当口,偷偷溜出包间,掏出手机拨通盛小海的电话:“小海,我正在请银行老总吃饭,你快带点钱过来,我没有那么多,不然一会结账时走不到路。”
郝强收起手机,若无其事地回到包间。“郝强,你刚才到哪里去了,我找你喝酒。”金行长带着醉意说道。
“我去上洗手间了。金行长该我敬你。”郝强提着分酒器像淋茄子苗一般斟满酒。喝酒的好处在于清醒时说不出口的话,这个时候就说得出来。兑现了是真话,不认账是酒话。理由完全可以随机选取。“金行长,你认不认我这个老弟?”
金行长舌头打卷卷,但还说得明白:“认。哪个说的不认?”
“金行长认我这个老弟,我就来个豪华杯,我把这分酒器里的酒全喝了,以示对金行长的无限敬意。金行长你就一小杯。”郝强没等金行长张口,直接把酒倒进嘴里,然后潇洒地亮出分酒器的底来,一滴不剩,“金行长,当兄弟的耿不耿直?”
金行长兴致被吊起来,大叫一声:“耿直。”
“信不信得过我?”
“信得过。”
郝强呵呵地笑了两下,嘴巴凑到金行长的耳边,轻轻地问道:“金行长,那我那笔贷款可以批下来吧?”
“批。就凭你当过乡党委书记、区委书记我就敢批。更何况酒风看作风,酒品看人品,今晚你表现不错啊。”斯文的金行长有了江湖脾气。
郝强听到贷款有了着落,心里乐开了花。他当即血一涌,心一横:“金行长,你是我的好大哥,我再喝个豪华杯,以表达我此时此刻无比激动的心情。”
金行长豪气地说:“好,郝强,我陪你喝。”
两人你来我往,喝到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盛小海赶到时,酒宴已散,就剩郝强一个人趴在桌子上。
盛小海帮郝强把餐费结清,便扶着郝强下楼。一出饭店大门,冷风一吹,郝强翻江倒海地吐了盛小海一身。安静不到半晌,吃进的酒肉从喉咙源源不断涌出,胆汁吐了出来,不知哪里的血也跟着点缀在秽物里。郝强呕吐了一阵,口中不断念叨:”贷到款了,贷到款了……“
企业有了钱,如同人输入了救命的血液,可以活下来。郝强督促工人不分白天黑夜加班,修理、安装设施设备,整修窑洞,准备原材料,打扫卫生……三个月时间,恢复生产。工商局注册时,郝强登记厂名为:奋勉砖厂——试将“奋勉”进行到底。第一窑砖烧制出来,郝强热泪盈眶升腾起成就感来。他拿起一块热乎乎的砖块,敲了敲,结实的嘣嘣声,仿佛听到数着崭新的人民币发出的哗哗响。
好听的哗哗响还未听闻,麻烦事却接踵而来。这天,郝强正在砖厂临时搭建的办公室与客户谈事,外面突然闹喳喳。有人来报,一个村民遭砖厂工人打了。郝强出门,办公室门口已围了二十多个人,全是砖厂所在村的村民。郝强问发生了什么情况?一个白胡子的老农站出来说:“我儿子被你们砖厂的人打伤了。”郝强说:“人呢?”老农说:“还在挖页岩的地方困起的。”再一问,事情的经过并不复杂。砖厂工人取页岩,老农的儿子跑去阻止,说是占了他家的承包地,事先没说好赔偿,不准动土。工人说他无理取闹,想敲榨老板的钱财。老农儿子说:“你妈个丘二,有什么不得了,叫你们老板来。”伤了自尊的工人,牛劲上来,说:“老子今天动了看你敢怎么样。”一个要动,一个不让,拉扯之间,工人用力一推,就把老农儿子搡出一米远。不偏不歪,头正中地上的一块尖角石头,血流了出来。爱看吵闹的农民便吼,砖厂工人打死人了。老农赶过来,看到儿子满脸血糊糊,立即拉上亲友来找砖厂老板说理。郝强不问谁的对错,命人把伤者送到乡医院治疗。
郝强请老农派亲友一道去乡医院陪护,他蛮横地拒绝,说:”人是你们打伤的,有个三长两短,我要找你们算账。“郝强叫围观的人回去,老农不准,说:“你还没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不得走。”郝强耐心地劝道:“现在伤者才去医院,等治好后,我们再来划分责任也不迟。反正我也不会跑,厂在这里,搬也搬不走。”这群人哪听得进郝强的话,非要给个结果才离开。郝强没有办法,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给钟同新打电话求助,直到钟同新拉着村支部书记来,并作为担保人才解了围。
郝强去看望伤者。医院已对他进行了全面检查。医生告诉郝强没有大问题,受的皮外伤。郝强心里有了数,嘱咐伤者安心养病。但纱布包得严严实实,只剩半边脸露在外面的伤病号,打扮到这程度了,仍不顾伤痛还不忘向郝强提出,耽误了他干活,要给他把损失补上;还要给营养补助;还要……郝强听得心烦,又不好发作,只能安慰又安慰,叫他养伤要紧,伤好后解决也来得及。
老农隔三差五带人来砖厂找事,郝强不给他一个处理结果他就不走。每次郝强都要讲很多大道理小道理,讲得口水变白沫,老农才会在他人的哄骗中依依不舍地离去。更恼火的是,住在医院的老农儿子,伤已痊愈,赖在里边不出院。歪歪道理一条,不解决好不出去。
遇到赖皮,郝强束手无策。他求助钟同新、村支书出面居中调解,大家视伤者为弱者,视老板(郝强是身背几十万贷款的负翁)为强者,强者赔钱弱者理所当然。因一起纠纷,医疗费、误工费、营养费、护理费、青苗费、土地占用费……杂七杂八的费用算下来,郝强两个月出的砖白干,在替人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