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开村团支委会

六、召开村团支委会

郝强当出纳交了学费,但没有挫伤他的锐气和斗志。他找到徐德宽,要当面汇报团支部工作,听取溶水村最高长官的“指示”。

“徐书记,我送给你的考察报告,你看了没有?”郝强开门见山。

“我看了,正想找你来。”徐德宽满眼是赞赏,“我看你去学习很用心,没有像有的人当个旅游者,跟着走一圈下来,当看花花世界,昏昏沉沉,什么情况没看清,什么经验没学到,什么感受没找着。”

“感谢徐书记的表扬。”徐德宽的肯定,弄得郝强有点不自在,“因为我是新人,在参观时比别人要仔细一些而已。更何况,你信任我,叫我当团支部书记,一个多月近两个月了,还没有实质举措,我怕辜负你的期望。我心里也着急呀,就想着一定要把自己参观的所感所悟,形成书面材料送你,由你定夺我们提出的村团支部工作计划。你定了,我们就来组织实施。”

“郝强,我没有看错你。你是一个有头脑有思想的人,虽然人年轻,但考虑事情是比较成熟的。”徐德宽又表扬一次郝强,“你提出的计划,我全部同意。譬如搞文娱体育活动,以丰富群众的文化生活、精神生活;搞团支部标准化建设,让广大青年团员找到回家的感觉;发展柑橘,也就是你们说的团办经济,既可让青年人在实践中得到锻炼,又可增加团支部的收入。你们大胆去搞就是了,我支持你们。”

大大超出郝强的意料,他提出的这些计划建议,在徐德宽那里会照单全收,一路绿灯。得到了徐德宽的首肯,村团支部眼下要做的就是如何落实下去,见到成效。

郝强特意乔装打扮了一番,用水打湿头发,对着镜子梳成偏分;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拍拍褶皱处,试图代替熨斗;将唯一的一双皮鞋擦亮,套在脚上,蹬蹬,洋盘得很。他这既不是去相亲,也不是去出席重大活动,而是村团支部书记正式履职,须穿正式点。这也只是郝强对自己的严格要求。昨天晚上通知了盛小海、黄冬、张青万、谢玉婉到村委会办公室,参加新组建的村团支委会议。

“今天召开村团支委第一次会议,通知你们来,主要是研究如何开展村团支部工作的问题。”郝强打开窗子说亮话,“前几天我随乡团委成学思书记带队的学习考察团,到了薪火乡红土村、合溪乡跃进村、加庆乡大树村现场参观,这三个村的团支部工作各有特色,名列全县前茅,给我的启发非常大。我写了一份考察报告给徐德宽书记,他非常认可我提出的计划建议。现在的任务是,我们要共同努力来做好具体工作。”

郝强一边说一边把他写的考察报告,交给与会者传看。他将报告中所列计划建议的具体实施方案讲述一遍,包括团支委的分工一揽子摆出来。讲得仔细、耐心,像给三岁小孩上课一般。

郝强提出的计划可谓呕心沥血之作,同样他也于此信心满满。满以为只要他讲完后所有人会无条件赞成,哪知盛小海给他泼来冷水,“郝强,你事前也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就想一出是一出。你说的这些就是想当然的东西,在我们村能行得通吗?哪里去找那么多人来跟你卖力?这下倒好,你都跟村支书说好了,还叫我们说啥?”

“郝强,盛小海说的有道理。”黄冬跟着泼冷水:“你少布置点工作,我们还能来出点义务劳动。你搞这么多事情,那我们就没法来支持你了。你不要忘了我们本身是农民,我们还要种自己的责任田,做自己的事,要养活一大家人。光来搞团支部工作,到头来我们就只能空着肚子过日子了。”

“说白了,团支部的事就是农闲时候的事,不要当成主业。”张青万同样起哄。

谢玉婉笑了笑,火上浇油:“郝强,我说你也不要太认真了,团支部又管不到我们的饭碗,力所能及搞搞就行了。”

“郝强,你这下听到了嘛,不是我个人有意见,是大家都不赞同。”盛小海似乎有些得意,又有些不阴不阳。

郝强似被羞辱,火冒三丈:“盛小海,你别在那里说那么多,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你愿干则干,不干滚蛋。”没想到这几人像事前商量了似的,意见出奇地一致,这超出了郝强的想象。也让他的满腔热情,似烧红的铁板骤然放进冰水里,“吱”的一声,冒出一缕白烟,便冷飕飕的了。

盛小海更不相让,一拍桌子,以绝对压倒郝强声音的分贝加以还击:“滚蛋就滚蛋,我本来就不想搞你这个毫无意思的团支部的,是你死皮赖脸把我拖进来。郝强,你也要搞明白,你我都差不多,一样的挖泥坌土。你不要以为当了个团支部书记,不得了啦,就可以今天叫这个干这样,明天叫那个干那样,你凭啥子?我们又不靠你拿饭吃。你娃儿黄瓜才长蒂蒂,还早得很。”盛小海说完破门而出,根本不等郝强说话。

郝强被怒气冲冲的盛小海出门路过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踩了一脚,一个白灰脚印落在锃亮的皮鞋上。

同学情,也是他妈个水家伙、水式货,说散就散,说歹就歹。

剩下的团支委们被眼前的突发情况搞得不知所措,彼此绿眉绿眼盯到,闭嘴噤声,谁也想象不出话没说几句整出这么大的声响。

黄冬站出来打圆场:“郝强,你别生气,是我的错,我不该跟着抬起吼。”

张青万、谢玉婉见势不妙,也赶紧认错。

郝强双手插进头发,来回搓了搓,规整的发型变得蓬乱。他放下手,长长地吸进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宣布散会。无法开下去的会散了也好。

不欢而散,剩下郝强一个人,枯坐在那把年久失修摇摇晃晃的椅子上,像一个儿女不在身边异常孤独的留守老人,寂寥、清冷和无助。

今天撞到鬼了吗?遇到的人尽像是长了反骨,像吃了火药,张口便喷火。为什么自己突然火气这么大,而盛小海火气更大?是因为自己太过热情,太想改变团支部的现状,听不得反对声音,而忽视了团支部的实际,忽略了别人的感受。盛小海跟自己对着干,他也是有理由的,凭什么要听你郝强支使,要放下自己的事不做去做那么多额外工作,又不拿团支部一分钱,能来开会就已经对得起人了。但是去参观的红土村、跃进村、大树村是如何做到的呢?为什么如此多的青年团员参与进来,分文不取,无怨无悔,踊跃积极……

郝强头脑中跳出若干个为什么?像飘在天上的云朵,时卷时舒,捉摸不定,目不暇接。

人的工作是天底下最难做的工作,难在思想,一通百通,不通百痛。思想通了,别说一个单纯的团支部业务,再宏大的事业也能所向披靡,攀上高峰。

郝强在村委会办公室坐了半天,怄够了气,他没有打算就此投降,撒手不干,反而怄聪明了气明白了。他索性跑到村煤厂,处理了当天的出纳事务。在煤厂小食店买了一瓶白酒、两斤烧腊、半斤油炸花生米,天快黑的时候来到了盛小海的家。

盛小海还在地里干活,郝强不焦不躁在盛家门外随便找了块石头坐着等。约20分钟,盛小海和他父母回来了。郝强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老远就大声喊:“小海,你回来了。”

盛小海先是愣了一下,他根本想不到会是郝强,上午才跟他吵了架,还在记仇。他装作没听到,不回应。

“小海,我是来找你喝酒的。”郝强把手中的东西提起来晃了晃。

盛小海仍然没有应声,他母亲说:“小海,郝强叫你你恁个不答应一声。郝强,到屋里坐嘛。”

郝强也不管盛小海欢迎不欢迎,跟着进了屋里,还自作主张,跟盛母说:“伯母,我到厨房拿几个碗,我在煤厂小食店带了菜来,我和小海今天晚上喝点酒耍。”

郝强跑进厨房拿出碗筷来,把烧腊、油炸花生米放进碗里,又打开白酒瓶,倒了半碗酒,热情说道:“小海,你今天干活累了来喝点。”还反客为主,请上盛小海的父亲:“盛叔叔,你也来整两口。”盛父说:“我不喝你那个白酒,我泡得有药酒。”

郝强见盛小海还是一言不发,干脆走过去把他拉到了饭桌上。他把自己的碗与盛小海的碗碰了一下:“我先干为敬。”

盛小海没有端碗,倒是坐饭桌旁边抽烟等夜饭的盛父有些看不过去了,他从郝强进门来就觉出两个年轻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不然郝强不会专门来找盛小海喝酒。“小海,你把酒喝了,有天大的事也不是事了。”

郝强端着酒碗,看着对方:“小海,今天的事错在我,我不该发那么大的脾气,我们把这碗酒喝了,不愉快的事一笔勾销,仍然是好同学,好朋友。”盛小海没有动,还在生气。

盛父不抽烟了,去倒了一碗药酒,也坐上桌子。“我来陪你们喝。小海,把酒喝了。做人要大气一点。我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我只看到你们从小一块长大,耍得那么好,有好大的事过不去。”

郝强放下酒碗,简要地把今天上午的事说了一遍。盛父听了,嘴一搭:“我还以为是争婆娘的事,就这么个事。小海,男人要像个男人,拿得起放得下。你看郝强主动来赔礼,不要给脸不要脸,莫小心眼了,喝酒。”

盛父把酒碗送到盛小海手里,他勉强接住。“我们三个碰一下,干一大口。”盛父带头喝了四分之一,郝强、盛小海比着盛父喝。

这时盛母煮的面条上桌,一人一碗。盛母加入,四方桌各围一方。

郝强用筷子挑松面条,说:“谢谢伯母,你看我来给你们添了麻烦。”

“郝强,你难得来。你来还自己带酒带菜来,你太客气了。”盛母在厨房已听到饭桌上说的话,“小海,你要向郝强学习,啥子事都要大量些,千万莫记在心上。”

郝强难为情地说:“是我没做好,我性子太急了。盛小海他们几个一时接受起来有些困难。”

盛母劝解说:“小海,你们几个都是同学,今后要多支持郝强,他也才毕业回来,做点事不容易。”

盛父又把酒碗端起:“喝酒,过了今晚,疙瘩就搓散了。小海,你表个态,做不做得到?”

盛小海一仰脖子将碗中酒喝干净,憋了一天的气一下放空,胀气的肚子舒适多了,豪言壮语便出来了:“郝强,我给你赔不是,我对不起你,今天不该跟你争吵。今后,我听你的,叫干啥就干啥。”

郝强也把酒喝干,碗底朝天,一滴不落:“当着盛叔叔、伯母的面,我发誓,我和盛小海永远是好兄弟。”

郝强是喝到摇摇晃晃离开的。

星辰像天女散花,撒满无尽的天际,分外调皮、明亮,照耀黑夜的行路人,通往下一个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