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旱和稻飞虱一齐来

四五、干旱和稻飞虱一齐来

当区乡干部,身上沾点泥巴是标配,不像坐办公室的白领衣衫笔挺,纤尘不染,温文尔雅。郝强最看不惯这种人,文不了武不得。他是行动派,接受了任务就会当个事干,深耕细作。前段时间,起早摸黑查看各乡水稻种植,给他的印象:满意。各乡顺应自然规律,行动快捷,大面积栽插完成,除极个别地方稍迟,因为气候推后。县区提出的以早制胜,不栽六月秧的第一战役打了胜仗。他实际看到的情况,与各乡上报的栽种面积出入不大,看来无人胆敢虚报。今年稻谷丰收,有了好的开头。

走完第一遍,再回过头来看第二遍时,郝强乐见好多田块的秧苗返青,稍早栽下的进入分蘖期。天天观察,就像看自己的小孩一样,只要有一丁点变化、进步,就会感到惊喜,扇动遐想的翅膀,飞向无尽的天际。郝强越看越有劲,巴不得早点看到农民满脸笑容大筐小箩往家里挑运金灿灿的稻谷。

郝强坐在办公室,随意翻阅资料,一张县气象站发出的近期天气预报跳进视线。虽然老百姓把气象站说成是猜象站,但管农业的人,特别留心天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毕竟农业基础脆弱,靠天吃饭的日子还长着哩。人定胜天,吹牛可以,当真不行,最多是精神上的自娱自乐。农业科技的发展短板成了抵消自然灾害的最大软肋。拿着这张薄薄的淡红色纸张,郝强反复看。情况不妙,未来将有20天左右的高温干旱气候。

郝强不能不信天气预报亮起的红灯,如若是真,极有可能大意失守。以赌博心理抓农业,弄得不好,会输得精光。一刻不停,召集各乡党委书记、分管领导开会。郝强苦口婆心通报县气象站的天气预警,并提前安排区委办公室翻印发到各乡各村张贴;责成各乡广播站每天播报,将声音传达到每一个老百姓耳中,时刻防范。他千叮咛万嘱咐,不管天气预报准不准,各乡都要立即做好抗旱的各项准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多数乡表态抓紧落实。唯有普照乡党委书记冷道昌过度自信,不把这天气预报当回事:“郝书记,我说,你才来管农业(他忘了或根本对郝强无知,这是个分管过‘三农’的副乡长),不用这么紧张。哪年县气象站不发些这样的东西,有几个时候准过?都是狗戴帽子过撞,撞到了就说预报准了,撞不到打死不开腔。”郝强当即把他的说法挡了回去:“冷书记,信不信由你。但今天是区委的工作要求,必须防患于未然。”

郝强这两天睡觉像蒸桑拿,多半深夜热醒,竹席上烙出人形来,倒还可爱。他以为是自己感冒,但摸摸额头,瞧瞧舌苔,正常。早早起床,开门,一股热浪挤进门来问候早安。仰望天空,万里无云,红彤彤的太阳已在山边冒出了金光道道。天气一天比一天酷热,郝强意识到县气象站的预报,绝非江湖行骗。

郝强每天的必修课——观察天气。越观察越发虚,他的心绪由平和渐至紧张直至焦虑。

连续10天无雨,人受不了,牲畜受不了,水稻受不了。郝强尽管把观察当饭吃,但观察不到下雨的迹象。李义夫也在密切注视天气,不几天便感觉自然环境不友好,立即指示郝强启动抗旱保苗预案。郝强拉起区委书记的大旗,舞出猎猎风声,祭出硬招抗旱。譬如召开会议布置发动、广播反复宣传、干部下村入户帮助;全民动员,与天斗。瞿义、白木、映福、古房四个乡听话,做老实活,郝强第一次给各乡打预防针后,抽水机、戽斗、水管、柴油等设备设施和物资准备齐全,塘、库、池蓄水保水较足,沟、渠、堰清理干净,这些天各个地方过火焰山时他们从容地拿出来,全都派上用场。郝强实地查看,又好受点,至少可以对付且能对付一阵子。而自以为是的犟拐拐便现了瓜相,普照乡冷道昌像在踢梦脚,要什么缺什么,天干地旱,傻眼了。瞪着眼看着田里龟裂,秧苗裹卷、打蔫。一些农民挑水灌溉,一桶水倒进田里,人尚未离开,像有小偷躲藏地洞,可怜的一团水一转眼失踪不见。郝强抹下脸面,狠狠骂了一通冷道昌,虽然解恨,但缺水始终解决不了。

干旱天气毫无怜悯心持续张牙舞爪,全县无一例外面临相同的困境。此时县上将抗旱的权重转移到保人畜饮水,灌溉退居二线。灾情无常、残酷,保命排第一位。全县的消防车统一调度,支持人畜饮水困难的乡镇,普照乡大面积缺水,列在其中,也只能缓解燃眉之急。

郝强厚着脸皮请求县上增援,组织人工降雨,也不见雨神开恩降下甘霖。

老天不下雨,求神拜佛等于零。整整25天无雨期,烈日肆虐和摧残,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郝强他们扎扎实实体会了一回什么叫“靠天吃饭,赖地穿衣”的厉害。普照乡是全区受灾损失最惨重的,高塝田、望天田的水稻干枯程度是不点火可以自燃,想有收成绝对是打胡乱说。

这一波旷日持久的旱情过后,下了几场大雨,总算把人畜救了,让水稻喝到了水。就在所有人以为可以缓口气的时候,灾害再次袭来。一天,郝强照例带人常规性地下乡。漫不经心,走走停停,没有特别所指,随意看看,有问题现场解决,反之则当乡村游。可是在白木乡,有几块田里的水稻一团一团发黄发枯,茎秆有棕褐色斑点——不正常——郝强的神经不自觉地报警。他搜索脑中残存的过去当农业副乡长时偶尔翻过的技术小册子上的农技知识,肤浅地判断,不像干旱缺水造成的成片受损,莫非是可怕、恐怖、避之不及的飞来横祸——稻飞虱?郝强指了指眼前的田块,问随行的农技员:“这是什么灾害?”

农技员下田去仔细查看了一番,转身就说:“危险,稻飞虱。”

郝强再问:“这种病虫害厉害不?”

农技员肯定地说:“那还用说,如控制不好,超过一场干旱。”

郝强大吃一惊:“你说详细点。”

“稻飞虱是水稻的一种常见虫害。主要有灰飞虱、白背飞虱和褐飞虱三个种类。它以吸食汁液危害水稻,导致水稻枯死。稻飞虱能随风力远距离迁飞,叶片飘动,随机集体迁飞,且习惯群居,成群危害。七八月份是稻飞虱集中暴发期,短时间内可以把一块水稻田毁掉,并迅速扩展到相邻田块。当然,稻飞虱是可防可治的,但要群防群治。”农技员娓娓道来,专业解答,不知是从书本学来的,还是他的真才实学,反正郝强听起来像那么回事。

郝强丝毫不敢迟疑,当即安排农技站到各乡布置稻飞虱防治工作。

郝强给最先发现稻飞虱的白木乡党委书记下死命令:“石小武同志,我这段时间都在下乡,跑田坎。你们白木是目前全区出现稻飞虱最早的乡,你必须天天盯着采取措施,消灭这可恶、危险的害稻虫。如果失败,拿你是问。你不要像个别乡,把我说的话当个屁放了。认为我是副书记,把你们无可奈何,但我有建议权。”

郝强说的“个别乡”自不必说指的是普照乡,石小武长记性,前段时间抗旱郝强狠狠批评了冷道昌不听指挥。他是知趣的,表态坚决:“郝书记,你在我心目中始终是领导,说了的话跟李义夫书记说的一样管用。我们马上就落实。”

石小武说到做到,稻飞虱发现得早,防治也早,最大限度地降低了损失。瞿义、映福、古房乡也在最佳时间里掐死稻飞虱于来路上。但是,普照乡错上加错,旱灾损失还未找到弥补渠道,又祸不单行,雪上加霜,再次遭到稻飞虱疯狂吞噬,三分之一的田块出现水稻茎叶发黄枯萎,仅几日就彻底干死、倒伏,不绝收除非使得出回春术。有农民坐在田里失声痛哭,也有的干脆一把火就把那些枯稻烧成灰。

李义夫亲自来看了被洗白的凄绝,一向宽厚、包容、精明的人设骤变,脸上陡然生出怒颜,忍无可忍,大发雷霆,当众责问郝强,怎么管的农业?损失谁来负责?饿死了人该当何罪?敬重的顶头上司失常、寡情,郝强低头认错,没有当缩头乌龟推卸责任。当然不是拉人垫背,也不是落井下石,而是恨铁不成钢,郝强又强烈建议,冷道昌应该下课。

冷道昌调离普照乡,调整岗位到区粮站当支部副书记。

郝强加班加点,悲伤痛楚地写了一份10页纸的检查呈交李义夫,表达出深深的自责和不安。提出种好秋菜秋粮挽回水稻损失,并向上争取救灾粮补贴歉收农民的口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