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来“聘转录”

四一、盼来“聘转录”

瞿义乡实施“四大工程”,犹如牵住了农村工作的牛鼻子。农村工作就像一个听话的孩子,由郝强及其团队的调教、养育、呵护,健康、茁壮成长,交出了合格答卷。农民口粮充盈,年年向国家交售余粮;生猪壮实、肥美,自食有余,并丰富、活跃了城乡市场。六畜兴旺,致富长出了希望的翅膀;基层党建卓有成效,为经济社会发展提供了组织保障。

最值得农民、干部扬眉吐气和引以为傲的自然是苎麻,此物不知不觉成为农民供奉在神龛和心田的财神。种植面积扩大,原麻产量增长像洪水暴发势不可挡。恰逢市场产销两旺,价格暴涨,80年代“发麻疯”,高峰期麻价贵过肉价,竟飙升至每斤十七八块。农民笑逐颜开,轻而易举当上万元户。农民伯伯也不客气,瞧不上“工作同志”,经常的口边语就是“我随便拿支麻就赶个场,你们就不行咯”。修房造屋,置办自行车、电视机、收录机、手表,瞿义乡人的眼中不算稀罕,已是司空见惯的平常事。麻纺厂建成投产,祖祖辈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具一握数千年的农耕文化,悄然被机器生产,亦工亦农的生产生活方式替代,乡域诞生一大批新型农民,在全县独领风骚。

郝强的付出,收到了鲜花、掌声、荣誉。好事接踵而来。滚滚年轮开进20世纪90年代,省里派发招聘干部吸收录用为正式干部(简称“聘转录”)政策福利,郝强做梦都在想撞上“人上人”的狗屎运,来了。

1984年伊始,每年的招聘干部像一个家庭开枝散叶、添人进口,不断地充实乡镇人民政府机关,全县累计数以百计。招聘干部逐步成为乡镇工作的主力,不可或缺,而且类似郝强先期加盟的招聘干部逐渐走上区、乡领导岗位的不在少数。但表面风光治愈不好他们脆弱、敏感的神经,因为人人共患同一种心病:招聘干部小娘生,庶出有名却无分。脱掉“农皮”,吃上粗细搭配均匀的“皇粮”,蝶变为人五人六的国家正式干部——毋须普查,乡镇机关随便拉一个人来采访,即知那是招聘干部内心的强烈渴求和真情诉求。但何其艰辛苦熬和竞争无情,唯有当局者体会得到是啥滋味。

不等传达到基层,仅是风闻有“聘转录”政策,招聘干部们便蠢蠢欲动,跃跃欲试,谁都想抢先洗泥上岸,彻底甩掉草鞋,穿上光宗耀祖的皮鞋,并且逢人可以扬扬得意一盘:老子是国家正式干部了,你几爷子不要还当成招聘干部随便欺负。

聘转录,人人一刻不转眼盯着,生怕有人捡了便宜。名额屈指可数,就那么几个。县上施以苦方,以严苛的条件——仅从全县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中择优转录。规则亮出,一群满怀希望的人傻眼了,几家欢喜多家愁。比到箍箍买鸭蛋的事,合则取,不合则弃。等待来年再竞争。

郝强以区团工委书记加持乡党委书记资历换算成“优异”的成绩超出录取线,幸运地抢占到头班车的15个座位之一。县人事局秦股长和干部宋荣由区委组织委员老王陪同到瞿义乡,考核和办理聘转录手续。来人手握拟转录名单,郝强是瞿义乡唯一符合条件的上榜者。秦股长是考核组长,要说的话当然得由他来:“郝书记,祝贺你即将成为正式干部!我们这次来就是专门给你办理聘转录手续。请你写一份当招聘干部的总结材料,今天交给我们。我们的工作安排是,我找乡上班子成员和部分乡村干部座谈考核,宋荣负责填写聘转录的有关表格、整理材料。你派两个人协助我们就行了。”

郝强抑制怦怦乱跳的心情,说:“感谢组织的厚爱和关怀。这样吧,陈丰副书记通知人谈话,办公室主任郭银航交给宋荣同志调遣。”

办理聘转录的事安排妥当,郝强没有忘记旁边坐着的区委组织委员,也不能冷落他,方方面面要照顾周到:“王委员,我跟你把茶泡上,你就到我办公室坐,慢慢看看报纸杂志。”

“郝书记你别担心我没事可干,我请示秦股长,如不嫌弃,我也来协助他们工作。”王委员与郝强的对话,秦股长听到后,巴不得,接过话便说:“王委员,你能来帮忙,当然好。要不你就去跟宋荣一块整材料、填表。”

加人干活,分工合作,郝强的聘转录手续办起来快捷、顺当,下午4点,就差郝强的总结材料只是初稿未誊抄,其他的全部完结。秦股长背靠凳子哈气、伸懒腰:“郝书记,总结材料你不用急,实在不行,我们先回去,你明天早上上班给我们送来都来得及。”人逢喜事精神爽,郝强有使不完的劲,哪能等到过夜:“秦股长,你们辛苦一天,晚上我安排个好地方便饭。我叫夏乡长、陈书记先把你们陪到,我这里赶紧抄,抄完就来。”“没得必要,况且我们出来时组织部、人事局领导有要求,不准大吃大喝,增加基层负担。”秦股长欲推脱。郝强极力留客:“秦股长,我私人请客(话是这么说,是公家请或是私人请,不必过于认真,不外乎找个大家吃饭的合理理由),感谢你们的关心,你们代表组织总该祝贺我一下吧。”秦股长看郝强这般真诚,也不好过分拒绝,就应承下来:“好吧,我们等着喝你这杯喜酒。”

夏伯良、陈丰接受任务,心领神会陪同县里的干部秦股长和宋荣煞有介事视察麻纺厂、检查农业生产,反正找点事干,消磨时间。郝强指示郭银航落实晚上吃饭的事情后,关门插锁躲进办公室奋笔疾书。几件事分别进行,各得其所,足见各司其职的好。

下午6点钟的太阳,直射变成斜照,可以毫无畏惧地睁开眼睛欣赏天边万丈霞光,红艳云彩。郝强尽管抄得手痛脚麻,但好心情远胜这点小困扰。他准时在乡场拿得出手的“官方接待”餐馆与秦股长会合,恭恭敬敬把叠放整齐的记录他风雨兼程的数页薄薄的纸张呈交秦股长手中,他仿佛完成了一件梦寐以求、影响深远的人生大事。秦股长一眼没看,转手递给宋荣,宋荣对折放进公文包。

乡里所有班子成员理所当然请来朝贺。区委书记李义夫、区长彭吉仁接受郝强之邀出席。满满当当坐了两桌。李义夫定位,彭吉仁、秦股长分坐他两边,其余的人自觉依官大官小坐席。郝强请李义夫起音致祝酒词。李义夫当仁不让,他是晚宴的最高长官,由他讲开席话最合适不过。“今晚是郝强的好事。他自掏腰包,请大家吃饭。我想呢,首先感谢组织人事部门,尤其是秦股长、小宋对我们招聘干部的关心,聘转录是他们向往已久的事。我提议敬考察组一杯。辛苦了!”头杯酒,所有人举杯喝干。等众人吃了两筷子菜,李义夫再次端着杯子:“各位,我说第二杯酒,我们来敬郝强。祝贺他即将如愿以偿成为国家正式干部,希望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在场的人起哄:“干!干!干!”

第三杯酒,李义夫说请郝强来说两句。郝强起身鞠躬,双手端着酒杯:“各位领导、各位同人,此时此刻,我是百感交集,要说的话实在太多。长话留待今后大家一起交流时说,这里说两句短话:第一句话,真诚感谢县区乡各级领导对我无微不至的关心、培养、教育,才有我的今天,我会铭记在心!第二句话,真诚希望各级领导和同志们对我监督,我一定不负众望,奋勉拼搏,造福一方!我先干为敬。”郝强毕恭毕敬向大家行礼,两手捧杯喝干。

这种酒席,往往开始讲程序、够理性,到了后面,酒喝得差不多了,就开始乱劈柴,分不清上下、阴阳。你一杯我一杯,来者不拒,同嗨自嗨,喝嗨为止。郝强是今晚的主角,开始端杯还能默默记得住杯数,逐渐进入高潮便昏昏失忆,说话舌头与脑袋不搭调,走路脚杆与地面不配合。何时散席,李义夫、彭吉仁、秦股长和宋荣何时离开,他是何时被何人送回寝室,一概没有印象了。他头昏脑涨、头重脚轻躺在床上,全然分不清是清醒还是梦境。他梦见自己当上正式干部了,走路迈方步,眼睛不斜视。但场景像放电影不停转换,他手里捧着铁饭碗,跟乞丐一样,逢人就说:“我聘转录了,我怕谁。”一会儿他拿着县人事局批转他聘转录的文件在父亲郝才亮、准岳父鞠庭和面前显摆:“别看不起人,我转正了,不再是临时工。”一晚上,他都在做梦,脚踩祥云,天上地下,腾云驾雾。没有他不会的,没有他不能的,手在舞脚在蹬,整夜没消停过,好像比白天还忙碌,满身大汗,疲惫不堪。他睡梦中嘿嘿地笑,居然笑出声来——被尿憋醒,已是次日凌晨4点。他翻身坐起来,拍拍脑门,想想,会心地抿笑,原来范进中举,疯得痴狂也不如自己乐得倦怠。

怎么这么不稳重,沉不住气,还是成大气候的人吗?不想多了,解决当前问题,屙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