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发展团办经济
经过一番波折,郝强总算带着一帮子人迈开了团办经济发展的步子。
徐德宽说话算话,他给团支部50亩集体荒地。这块荒地位于山脚,曾经是村里砖瓦窑取土的地方,后来页岩砖取代土烧砖,被空置下来。又因为多年取土导致土薄没人愿意要,长期荒芜,慢慢长出茂盛的杂灌、野草。这会儿团支部要用地,徐德宽同村“两委”的人一商量,其他的好田好土已承包下户,不便调整,就这个地方没人争,大大方方交给团支部去折腾好了。反正搞好搞坏不会有人说闲话。
郝强可不管这是什么地,只要村党支部肯给,他就要,不讲价钱,不讲条件。郝强携手团支委盛小海、黄冬、张青万、谢玉婉,以及逐步动员加入进来的一些青年团员,带上工具来开垦荒地。多年没有人在这里种过地,不仅杂草长得多,长得高,高过人头,而且还有些小杂灌也抢着生长出来,要使用这块地,绝非易事。
一群人先用弯刀砍,镰刀割,但进度慢得像脑梗后遗症病人走路,歪歪扭扭,磨磨蹭蹭,自己不晓得自己的可怜相,可旁人就把惨状瞧得一清二楚。而且干了一会儿,就有人喊受不了。郝强看着焦心、发急,如按照这个速度,十天半月连杂草、杂灌都清不完。
盛小海也发现这样干并非好主意:“郝强,这么整不是个办法,得想其他法子。”
“那有什么办法更快呢?”郝强也陷入苦闷无计。
盛小海一拍脑袋,计上心来:“哪个带了打火机的,一把火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张青万是抽烟的人,答道:“我有。”
盛小海接过张青万递过去的打火机,等不到郝强同意与否,利索地卷了一团干草作引火材料,点着,放进大片等待刈割的杂草丛中,刹那间杂草呼呼燃烧起来。间生杂草中、互为依偎的杂灌,像受到邻居的挑逗,撤掉隔火墙,挤进熊熊烈火中添柴加薪。火由一小团,慢慢扩大,火势变猛。一群年轻人停下手中的活,欣喜地看着火苗变成火浪、火海,像打了鸡血般亢奋,纷纷竖起大拇指称赞盛小海脑袋瓜灵。
火越燃越旺,烧过的地方,不断冒出丝丝青烟和热气,片草不留,是人工砍、割无法比拟的。所有人像看一场战斗故事片一样带劲,任凭火势蔓延、疯狂。
一阵风吹来,火势加速,燃烧的面积迅速扩宽。年轻人高呼,天助我也。但是,有火的时候,风是不请自来,不是一阵,而是一阵紧似一阵,越刮越狠,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火势呼啸作响,野草杂灌噼噼啪啪燃烧,已经超出所有人的想象。眼看火势快要燃到山脚,郝强和在场的人,才意识到糟糕,会把山烧起来。
“大家别站起看耍玩意了,快点灭火。”郝强急红了眼,鼓起喉咙吼道,并快速朝山脚跑去。
手中没有灭火工具,只好就地砍了些树枝打火。但是已经晚了,火在大风的助威下,烧进了山里。
郝强非常恐慌,大声说道:“黄冬,你快点回村里通知,叫人来增援。”
黄冬甩掉手中的树枝,不要命地往回跑。边跑边喊:“山烧起了,快去打火!”“山烧起了,快去打火!”……
村民们听到黄冬的喊叫声,放下手中的活计,互相通知,人叫人,约半个小时来了近百人。徐德宽也来了。火还在燃烧,郝强和一众青年团员打得精疲力竭,脸上全是黑灰,除了两只眼睛在动,已经分辨不出谁是谁来。
徐德宽把来灭火的人分成两组,一组继续正面打火,另一组全是精壮劳力,由他带队,绕道山上去砍隔离带。郝强也跟着去。
到了山上,徐德宽又把人分开,间隔三四米一个人一字排开,既方便彼此有个照应,又便于独自操作。逢树砍树,逢草砍草,不管何种植物砍彻底,砍到见泥土或者石头为止,目的就是不让火势越过隔离带。隔离带的作用显而易见,无论火势再大,燃到隔离带没有了可燃物质,便会自动停止。前提是砍出的隔离带具备隔离功能。
村里最强壮的一批人,本身身体好,在救火这种十分紧急的时刻,没有哪个人会舍不得力气,所以很快隔离带便有了雏形。郝强虽然累得要倒下,但这火是因他们而引起的,有些自责,依然咬紧牙关,不甘落后。可能是过于劳累,力量掌握不当,他手中的镰刀不听使唤,该砍草时却砍偏方向,砍在了手上。“哎哟”一声,尽管声音很小,但还是被紧挨着的徐德宽听到:“郝强,怎么啦?”“没有啥子,镰刀碰了一下。”郝强轻描淡写地说道,但手上流出的血瞒不过徐德宽的眼睛。“郝强,这里也快砍完,不需要你了。你快撤下去。”郝强还想坚持,被徐德宽赶下了山。
火终于灭了,山村像没事一样恢复往日的宁静。
郝强带着疲惫的黑花脸和捆绑白纱布的手回到家,如同战场上下来的伤兵。郝才亮虽然也参加了打火,但在现场,他不便发作,现在到了该迸发的时候了。“郝强,你一天尽干些好事,正做不做,豆腐放醋。不是差钱,就是烧山。”郝才亮看到郝强就来气,恨不得上去毛他两记老拳,“差钱倒好,各人悄悄赔了就算了,当吃个哑巴亏;这个烧山,是要坐牢的,晓不晓得?你把山烧了,树虽然还可以长出来,但造成的损失谁来承担?如果把哪个人烧伤、烧死了,人死不复生。那就够得到你娃儿吃八两三(四川方言:吃牢饭)。”
郝强默默听着,没有回应。
“郝强,我在跟你说话,你是聋子还是哑子?”郝才亮质问团支书儿子。
郝强声音似墨蚊子嗡嗡:“听到了。”
“听到了?!恁么不像平时那样大声说话,声音遭贼偷了?现在知道整出拐扯了。我跟你说,不是那个虫就不要去钻那个木头,我劝你趁早不要去搞啥子团支部工作,老老实实搞农业生产。只有那点贱命,就莫去享当官的福。”
郝强自知理亏,也只能听郝才亮在那里喋喋不休,他不想与父亲发生争执。错就错了,郝才亮说了也就说了,他又不会把他撕来吃了。如郝才亮真有这种极端行为,他也不会坐视他胡来。虽然是父子,但他也是人,人都是有个性的。
消停了几天,郝强又上心种柑橘的事。他把团支委的人召来,没有责怪任何人,包括擅自点火的盛小海,一如平安无事,只是布置下步该做哪些工作,一个字不提不愉快的事。“我们要感谢这把神奇的火,不然我们不知要干到哪天才能把这些野草野灌收拾完。杂草杂灌燃灰,算是提前打了底肥。”郝强自我解嘲,“现在好了,地上没有这些杂物,就该准备种树苗了。”
“郝强,你说怎么整,我们就怎么整。”盛小海知道郝强没有批评他,是给他面子,他现在急于将功补过。
郝强委派盛小海联系乡农技员,来指导柑橘挖坑、栽植、培土、浇水、施肥、防虫技术,他之前与乡团委书记成学思约定,今天要去县茶果站衔接柑橘种苗。
郝强把团支部工作安排后,便出发到乡上找成学思。他请成学思一块去,既是因为乡团委布置了团办经济工作,成学思理应支持;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县茶果站主持工作的副站长陈森是成学思的同学,三生当不了一熟。
两人搭乘十点半的客车,往城里赶,计划在上午下班前到达,办妥即返回。瞿义乡到县城的客车上、下午各两趟,赶过了就得老老实实等第二天。郝强和成学思坐的这趟车是高峰车次,没有一个空座。司机在起点站超过准载人数卖了二十来张站票,沿途也没闲着,不停收罗了一些频频招手欲上的乘客。客车的过道上、引擎盖,只要可以站或坐的地方都挤满了人,站着的人互相挤,挤爆的人与临过道的有座乘客贴得邦紧。客车突然刹车,有人发出“咦咦咦”的长音,无座的人整体朝前倾,倾斜到一定角度,弹回朝后倒,倒得差不多的时候再反弹回来,像海潮浪出去浪回来。隔不多久便会来一波,车里重复先前前倾后倒的姿势数次,又才回到安静、平稳状态。郝强旁边站着一个晕车的人,上车十分钟就开始呕吐,吐在过道上尽是早上吃进肚里尚未完全消化的短节面条。郝强站起来,给晕车人让坐,一样没有减轻症状,没有东西吐了,吐出的是黄胆水。一车人跟到遭罪。拥挤,可以克服,不就是熟人、生人贴紧,被迫亲热。难受的是车内的气味,呕吐物臭,屁臭,汗臭,狐臭,口臭,混合交融。郝强尽量少说话,捂住鼻子欺骗自己的嗅觉神经。
客车行驶了四十多分钟开不动了,车抛了锚。司机反复多次,试着打火,只听到“轰隆、轰隆”的声音,就不见车启动。司机从驾驶台回过身,抱歉地对车上的乘客们说道:“车坏了,等过路车吧,能走得了几个就走几个。不过,你们晓得过路车都是超员车,一趟带不了几个人走。我们绝大多数人只能等客运公司派的救援车来换乘,何时能来没准。”
郝强问了一个戴手表的人,时间已经是上午11点多钟,设想12点前到达看来不可能了。他与成学思商量,与其坐着等过路车和救援车,不如学乌龟只要不停地爬,就能爬到。
本来仅剩下不到十多分钟十公里的车程,步行却要两个小时左右。郝强和成学思沿着碎石公路边疾行,过路车辆刮起的灰尘,像烟雾般浓厚,能见度极低,微粒吹进眼里卡得难受,泪水汪汪流。两人急着赶路,抬起衣袖擦擦眼角继续朝前走,哪顾得了独自狂欢的尘土飞扬。
到达县城时,已近下午1点半,两人浑身像包皮蛋,衣服上,头发上,鞋子上,白蒙蒙一层灰,连眉毛、睫毛、胡子,也未能幸免,估计出演老年群众演员才会被故意化妆成这个邋遢模样。相视一笑,互相拍去灰尘。拍拍只能说好点,但钻进衣服经纬线里、粘住毛发的灰尘不用水洗万难掸掉。折腾一上午,肚子饿了。郝强跑去买了6个馒头,两瓶汽水,两人坐在街沿石上喝着汽水,啃着馒头,将就对付一顿。
县茶果站办公楼位于县城西边城乡结合部,一座两楼一底的房子,系70年代的建筑,砖混结构,外墙砖头裸露,朴素、陈旧。整座楼并不是茶果站独立拥有,两个兄弟单位种子站、蚕桑站同在楼里办公。办公楼旁边为集体宿舍。楼前有一块土坝,停了两辆拖拉机,和摆得整整齐齐的一排自行车(并非现在满大街的共享单车)。县茶果站下午两点半上班,郝强和成学思上午没赶上,下午又提前,见这阵无人上班,便在土坝紧挨自行车后的台阶上将随身斜挂肩头的黄布包取下当枕头,着地即入睡,累了不择地。成学思先睡着,郝强也跟着打呼噜。疲倦好睡觉,土坝上飘荡的鼾声,此起彼伏,悠扬婉转,这一觉辛苦如甜。郝强嘴角流出了梦口水,睡梦中不断变换身子的造型,先摆成“人”字形,然后又是“大”字形,嘴巴张开,随呼吸嘴唇不停地抖动。成学思的睡姿也差不多。不知睡了多久,东倒西歪的两人被人喊醒。
喊醒两人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要见的茶果站副站长陈森。陈森从家里来上班,看到躺在台阶上睡得正酣的像两个乞丐的人,很是好奇。他围着看了一圈,也没认出是何方大侠。直到他看到有个人的眉毛中有颗痣,陈森才认出这人是同学成学思。在读中专时,同学常拿成学思这颗痣说事,眉里藏珠,非富即贵。
“呃呃,别睡了。”陈森弯下身子摇了摇成学思的肩膀。
成学思被摇醒,睁眼看了看,一时还不知身在何处,茫然问道:“这是哪里?”
“哪里哪里,这是茶果站,你不是上午就要来找我吗?怎么现在才来?”陈森看到眼前的情形,哭笑不得。
“醒得了,不要睡了。再睡别人会笑话你了。”成学思回过神来,推了推郝强,“陈森,你是在城里,好日子过惯了不晓得别人的苦。我们是乡巴佬,搭个客车坏到路上,就只有走路来见你,这不迟到才怪。”
“好,快站起来,到里面说话。”陈森将两人引到办公室,倒上茶水,“成学思,你来就是说柑橘苗的事吧?”
“是嘛。这位我介绍一下,他是我们乡溶水村团支部书记郝强。他们村准备发展50亩柑橘,没有头钱,要你帮忙。”
“陈站长好,来给你添麻烦,说正事前我代表溶水村的青年团员先感谢你。”郝强不管成与不成,感谢话说到前头,“我们村穷,群众有发展经济的强烈愿望,更重要的是想让年轻人在其中得到锻炼和磨砺,我们只有托你的福,给我们大力支持才行。”
“支持没有问题,我们对你们这种水库库区村有水土保持项目支持,苗子免费赠送。但前两年有的地方领了苗木回去没有栽,等放干后不得不当引火柴烧了。简直没把种苗资源当回事。”陈森说到这些现象便来气,“现在我们要考核成活率,按5元/亩象征性收保证金,验收达到成活率就退还,没达到根据验收情况酌情扣减或没收保证金。”
“那我们村50亩,保证金多少?”郝强像个白痴发问,如此简单的算术题居然不会算。
陈森似乎很怀疑郝强的智商,冲口而出:“5元×50亩,不就是250元吗?”
郝强面露难色:“陈站长,原来不晓得你们这个新规定,保证金没得那么多。可不可以高抬贵手,少点?”
“那不行,这是主管部门农业局给我们规定的。”陈森公事公办。
成学思看不下去了,直问同学:“陈森,看在我的面子上,你我同学一场就不能让点步,适度折中?我从未给你找过麻烦,更何况这还是公对公的事,并非私事。”
“我已经说了,这是局里规定的,我给你们降了比例我就走不脱。”陈森说得也有道理。
郝强把荷包里的钱全掏出来,25元。这是他出发的时候跟余友满请示后,在煤厂借的30元钱,除去车费及午餐费等,剩下这点。成学思全身搜净,12元。两人的钱加起来零头都不够。
“凑不齐,你们回去把钱准备好再来,随时可以办。”陈森眼看两人就这点渣渣钱,根本办不了事。
“陈森,你也莫一本正经。跟你商量个办法,我们留5元备用,先交32元,其余的我用人格担保,后面来交。你可以给我们先办苗子供给手续,你信得过我这个同学吧。”
“可以,但你们半个月内要把保证金交完。这里我先给你们把手续办妥,近期就给你们供苗木。”
郝强只想把事情办妥,先答应下来再说下文,他抢在成学思说话前,麻起胆子说:“要得。我半个月把钱给你交齐,就是去偷去抢也要兑现今天的承诺。”
成学思看郝强这么有信心,也不便再说不字,只好说:“陈森,郝强这么有诚意,放心了吧。”
钱扯清楚了,事就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