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〇、诀别乡机关

五〇、诀别乡机关

再见了,乡政府。这时,郝强看到了院墙上的乌鸦,发出凄凉而干涩的呜呜声,仿佛来为他送行。他捡起一块石头,想想终究没有扔过去,何必去跟一只鸟过不去。

一夜回到解放前。郝强深夜回到家里,脸脚不洗,有气无力躺到了郝胜的床上(郝胜上私立学校,封闭管理,周末回家)。鞠南伊问他是不是病了,他没有回答。再问,他说了句你不要管我。蒙头就睡。眼睛闭上,并不代表睡着。他脑子从得知处分结果起,一刻没有空闲过。他的人生规划彻底搁浅。原来的如意算盘是,在县城买了一套商品房,城里有了个窝;老婆鞠南伊前年也调进县第二中学,进了城。自己在乡镇再工作两年,跟组织上汇报,争取到一个县级部门当个局长。老婆孩子团聚,皆大欢喜了。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一件小事把美好愿望打得七零八落。他一直在思考,是谁在如此短暂的时间知道这件事,而且还向纪委精确举报。他一向尊敬人理解人帮助人,没有与人结仇。一一排查,他认为最大的嫌疑莫过于天天见面的人。尽管没有真凭实据,也不想弄个水落石出,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他觉得自己很冤,这张银行卡,不是他主动要的,他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更何况他就放在办公室从未打算取出据为己有。他要去问行长是个什么情况再论。办案人员说他是受贿,他坚决不承认。他主观上从未有过这种想法,他的家庭成员中全是平头百姓,没有一人不清白。接受纪委调查期间,他想过托人情,找已调市级部门当局长的李义夫说情,可惜远水灭不了近火,保护神已然失灵。没有办法,援手尽失,弯起背壳挨打。

郝强思前想后,无法入眠。捱到第二天天明,他才迷迷糊糊睡着。鞠南伊进来问了句“你今天不去上班”,没有应答,她出门去上课。时醒时睡,眠到中午12点,鞠南伊放学回来。“郝强,你还怪了,不去上班,窝到屋里干啥子?”郝强没想好怎样给她说自己的事,难以启齿:“这两天累了,人有些不舒服。”“那去看病噻。”“不用,休息一下好多了。”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开始编剧,“我今天下午回老家一趟,妈带信来说家里有事。而且乡上事也多,估计这几天回不来就住乡上。”“就你们事多,我没有事?”鞠南伊还嘴。

郝强回家是真,他想在农村住几天,调养心情,静静思考人生的下一步该怎么办。乡上有事无事与他没有瓜葛了,他已不是乡机关人员。

见郝强平白无故的出现,何会兰好生诧异。“郝强,你一个人回来,为啥子不带鞠南伊和郝胜?”

“他们都要上课。我呢,前段时间工作任务重,天天加班,搞累了,请假休整。我好长时间没回来了,就打算住两天家里。”郝强似乎天生具备编剧神功,随时随地可以讲故事。

“你回来住,妈高兴。”何会兰忧心忡忡,“郝强,我问你个事,你别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郝强,我听到有人在悄悄议论,说你犯了错误。是不是真的?”

自己的污点,极速传播,真是应验了“坏事传千里”,连母亲何会兰都有耳闻。“妈,你听到什么了?”

“说是你占了公家的财物,开除了。”

郝强的头“嗡”一声闷响,他差点回答“是”,但还是不想当着母亲的面承认,他怕她承受不起打击。“妈,那都是别人瞎说。”

郝才亮坐在门外抽烟,听到母子对话,极度生气,实在憋不住好多天吐不出的难听话。他推门而入,指着郝强,破口大骂:“郝强,你个不要脸的,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说假话骗你妈。你是人吗?”

郝才亮横刀直入,何会兰惊吓不浅:“郝才亮,我跟郝强说话,有你啥子事?”

“跟我是没事。”郝才亮失落,气愤,“他个龟儿子被戳脱了,还在这里说别人说瞎话。我看他才是睁起眼睛说瞎话。”

“郝强,你跟妈说实话,你老汉说的是不是真的?”

郝强痛苦地低下头:“爸爸说的没错,我不是乡政府的人了。”

郝才亮说:“何会兰,听到了嘛。他亲口承认了,你放心了。我昨天去赶场,乡场上的人都在摆你宝贝儿子的事。我回来跟你说,你还不信。”

的确没有说错。昨天,纪委到瞿义乡宣布郝强处分决定。正好郝才亮去赶场,赶了一会儿,便进入小酒馆喝二两老白干。一分钟不到,听到有人神神秘秘低头议论什么,他没在意,反正酒馆的人天南海北,瞎吹胡侃,多的是。当听到郝强的名字被反复提到,他才尖起耳朵听,越听越不是滋味。虽然他一直反对郝强到乡上工作,但有人说郝强的不是,他还是不乐意的。他走了过去,把桌子一拍,怒目而视,说:“你们不要背后乱说别人的坏话。人家好好的,又没惹你,说这些咒人的话起啥子作用。”那人说:“你算老几,我们说话不关你的事。”“就关我的事,郝强是我儿子。”郝才亮理直气壮。那人说:“你儿子成了贪官,你还在这里耍啥子威风。”郝才亮那听得这话,一把抓住对方的衣领,说:“你嘴巴跟我干净点,信不信我今天送你上西天。”眼看要打架,酒馆老板跑过来,把两人分开,说:“有话好好说嘛,不要动手脚。打到哪个都走不脱。”那人还不省嘴,口中念叨:“你不要在这里凶,有脸各人去乡政府问。”

郝才亮从来不去乡政府找郝强,但他听到街头巷尾的叽叽喳喳,忍不住去了趟乡政府。一提到郝强的名字,被问到的人都支支吾吾。索性去乡政府办公室打听。办公室的人问清他的身份,跟他说了实话,并说郝书记冤枉。

郝才亮没有心情赶场了。但他装着什么事都没有,跟平时一样,该做啥就做啥。他不知如何跟何会兰说郝强的事。到了晚上吃饭,郝才亮隐隐约约说:“听人说郝强可能犯了错误。”何会兰问:“是啥子错误?”郝才亮说:“莫问了,你今后就晓得了。”何会兰说:“你反正对郝强有意见。”郝才亮破例没跟何会兰争论。

不承想,事隔一天,郝强自己回来了。真相必然大白,隐瞒纯属徒劳。

何会兰亲耳听到郝强说被除了名,失去了工作,她像爬山爬到一半突然脚打滑,滚下了杂草丛生,乱石林立的山脚。唉声叹气了两声,昏死过去。

郝才亮用手掐住何会兰的人中,刀子般的目光直刺郝强:“你还不滚,要等到把你妈的尸收了才走?”

到哪里去?家这两天是回不去的,郝强亲口给鞠南伊说过自己要在乡上住几天。

有家不能回,老家不留他。如此落魄,错在何处,去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