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天佑勤劳者
办厂,看起风光。而风光的背后不知挨多少棒棒。办好小小的一个砖厂,郝强可谓全部身家押在上头。拿出当党政干部的所有经验来应对,依然感觉像一个笨蛋、白痴。官场与市场,完全不在一个频段上。资本是逐利的,商人不是慈善家,发财才是梦想。取之有道是良心商人,取之无道是黑心商人。商人无数个,总会遇到不良不纯者。
郝强这两天就为一个建筑商赊账不付恶心。砖厂复产,郝强派人到各建筑工地、村组农户、城乡要道和人员密集场所打广告,以尽快打开销路。这种方式便捷管用,广告效应迅速放大,买砖的络绎。有个体零售有大户批发,有现买有赊销。长远考虑,郝强当然希望卖大客户,销量稳定,资金回收快。宏图建筑公司,口口相传县内知名度高,信誉好,符合郝强想象中的大客户公司。宏图公司与郝强洽谈购买条款,郝强没做过多考察,就应承下来,签订合同。其中一条,先供砖后付款,以两个月为结算周期。郝强加大马力生产,按合同给宏图公司把砖运到工地,头一个周期彼此合作愉快,货到款付。从第二个周期,货到款未付,宏图公司承诺下个周期一齐付清。可是周期到,宏图公司并没有兑现承诺。郝强去催问,宏图公司经理王度波不但不见,反而还找人带话威胁郝强,再催就不要他厂里的砖。郝强忍气吞声,怕失去大客户,继续供货,但没能感动王度波。郝强惊慌了,再这样下去,流动资金无法回笼,原材料供不上,工人工资发不出,水电费付不起,贷款还不了,企业必将陷入恶性循环,不久就会停摆。
郝强这才知道商海深如秘境,不吃两口水,不知海水的咸味。吃屎的把屙屎的欺到,赊账的比要账的牛逼。郝强哭笑不得,进退两难。打官司,不仅时间拖不起,而且可能会赢了官司输了钱;不打,又能拿欠帐人咋样?不要脸自有不要脸的办法收拾。一个给郝强供煤的老板,看郝强整天焦头烂额,便两肋插刀,站出来说:“你把这事交给我去办,不信姓王的不拿钱。”郝强不无担忧地说:“莫搞出人命来。”煤老板拍着胸膛说:“我也是懂法的。”
煤老板说话算数,第二天带了三十多个挖煤的工人进城,径直到县政府大院上访。两个工人走前排,手举捆绑在竹杆上的“还我血汗钱”黑底白字大横幅,声势浩大走进政府大门。值班保安想阻止只能靠边站,因为咱们工人有力量。煤炭工人站在政府办公楼下高呼,我们要见县长,父母官要替民做主。县政府副县长刘湘菊出面接见,说:“你们人太多,按信访条例,只能选五个代表座谈。”煤老板与工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便跟刘湘菊说:“我们要见的是县长,不是你。你说了算不到数。”刘湘菊解释:“我就是县长派来的,他全权委托我来处理。”煤老板与工人们商量,先去谈,谈得拢好说,谈不拢就不走。于是煤老板一人,再挑选了四个精明强壮的工人作陪衬,跟着刘湘菊屁股后头参加座谈。进去前,煤老板大声对工人们说:“你们原地休息,我们先去谈,我们没出来你们不要散。”
县政府二楼一间小会议室,刘湘菊客气地让大家坐,并叫工作人员给每个人倒上茶。“你们是哪个乡的?反映啥子事?”
“我们是古房乡煤厂的职工,已经有四五个月没有发工资。我们强烈要求宏图建筑公司把我们的血汗钱支付给我们。”煤老板陈述缘由。
刘湘菊轻言细语问:“宏图公司是怎样欠你们钱的?”
“宏图公司欠我们乡奋勉砖厂的货款,奋勉砖厂欠我们的货款,我们现在不仅发不了工资,很快就面临关门。刘县长你说你们县政府该管不该管?”煤老板振振有词。
“你们这是三角债,要钱也不该你们来要,你们只能向奋勉砖厂要。”
“奋勉砖厂委托我们向宏图公司要账。今天要不到账,我们不回去,就在县政府住下来等。”煤老板丝毫不让步。
刘湘菊看来访者态度强硬,不得到解决不会收兵。她安排工作人员通知县建设局局长、宏图公司王度波来县政府开会。座谈休会,等人。
二十分钟后,人到齐,会议继续。刘湘菊将上访者的诉求复述了一遍,说:“建设局、宏图公司谈谈你们的想法。”
王度波态度极端不耐烦,开口就不买账。“我们不欠煤厂的钱,你们找错了人。”
煤老板也是能说会道之人:“王经理,你是不欠我们的钱,但你欠奋勉砖厂的钱,这总是事实。奋勉砖厂差我们的钱,安排我们来收账,找你也错了?”
“你不要说那么多,冤有头债有主,要钱轮不到你,叫郝强来要好啦。”王度波根本不认黄,横起跑路。
“别忙别忙,王经理你说郝强,是哪个郝强?”刘湘菊插话。
“我只晓得他开砖厂的,其他不了解。”王度波莫名其妙地答道。
煤老板抢过话题说:“郝强都不晓得,人家原来是当区委书记、乡党委书记的,比多少人神气。”
“哦,原来是这样。”刘湘菊尽管吃惊,但又感到一丝安心,“好,你们继续说吧。”
“王经理,你是大老板,可以耍赖,我们奈何不了你。但是,我们有一群拿起无绊绊提起无底底的人,你不怕我们也不怕。明说,除我们五个在会议室的人,还有几十个穷哥们就在楼下等今天会议的结果。”
王度波不信邪:“你在威胁人嗦。我今天就要看看你们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煤老板也不讲理了,硬碰硬上:“王经理,今天要么你把钱拿出来,我们走人;要么别怪我们胡来,跑到你的工地,占二十套房子抵欠款。”
刘湘菊见两人你来我往,说得各奔东西,马上示意暂停:“唉唉,你们两个都少说两句。先听听建设局的意见。”
“我也才听说这种情况,没有想到更好的方案。”建设局长谦虚有余,作为不足,“王经理,他们目前开工的项目多,资金周转困难,这是客观事实,也可以理解。砖厂没有钱给煤厂,煤厂来找建筑公司,要三角债,这也可以理解。这是一个死结,怎么解决,我还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刘湘菊不满意建设局长的回答:“建设局你们拿一个直接的意见出来,不可以吗?”
“我们实在不好提,最好由他们自己商量个办法。”建设局长说了等于没说,地道的一个耍滑头。
这样扯过去扯过来,终究会闹个不欢而散。刘湘菊另辟蹊径,她先把煤炭老板叫出会议室外,说:“你们来是寻求解决问题的,肯定不是来闹事的。我想我们还是要务实点,不能提过急的要求。大家都让点步,可不可以给宏图公司一个宽限期,一个月,由他们去筹措资金支付欠砖厂的钱。也算给王度波一个台阶下。”
煤老板说:“刘县长,我们不想来给县政府添乱,是宏图公司太不守信用,逼我们来的。既然你说给王经理台阶,我们同意。但刘县长你要作为担保人,而且这还要看王经理同不同意。还有宽限期只能半个月,奋勉砖厂和我们已到等米下锅的时候了。”
刘湘菊让煤老板回到会议室,又喊出王度波:“王经理,今天的情况你看到的,他们达不到目的不会善罢甘休。我刚才把牵头人找来单独沟通了,他们愿意给你们半个月宽限期支付货款。他们作了让步,我们应该往中间走,用这宽限时间想法筹钱把该给的货款偿还。我愿意做你们的担保人。”
“刘县长,我们也是一时遇到困难,正在渡难关。你说的我没有意见,只是到时万一不能兑付,我就更加被动,你这个担保人的脸会被弄脏。”
“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半个月后,刘湘菊监督,宏图公司把货款支付给郝强,郝强又将欠煤厂的钱转账给煤厂。结局圆满,只是郝强没再跟宏图公司合作。这里要说说刘湘菊,并非陌生人,正是当年同郝强一起考上招聘干部的那位青涩女生。先当乡妇联主席,后来当副乡长。郝强出局的这四五年,刘湘菊赶上培养女干部、年轻干部的浪潮,一年一个台阶,小步快跑,由副乡长、乡长到乡党委书记,三个月前晋升为副县长,分管国土、建设工作。
与郝强同年进入乡政府的招聘干部王大勇,从搞民政工作起步,目前也当上了瞿义乡乡长。
乡镇陆陆续续招聘的干部,已然成为基层政权机关领导干部的主要来源以及工作人员的骨干和中坚,以至后来这些人中有的当上了县级部门的负责人,更有出类拔萃者像刘湘菊一样走上县级领导岗位,甚至更高位子。
办厂兴业,从来不可能一帆风顺。酸甜苦麻辣,只有自知。郝强一路煎熬,遇到的难事、怪事、悲事、惨事,犹如割韭菜,割了一发又一发。好在他坚强地活下来了,没有破产,没有害人害己。
好运是老天给苦心人赐予的玄妙之物。2008年,汶川特大地震,近十万同胞瞬间消失,数万间房屋顷刻倒塌。郝强同所有人一样,为之扼腕叹息。机遇来了不由人。灾后恢复重建,建筑材料一时紧俏,上级号召各地支持。但物以稀为贵,有钱不一定买得到货。砖大幅涨价,砖厂等着拉货的车辆通宵排队。奋勉砖厂昼夜加班,产品依然供不应求。郝强发了笔大财,这一年的利润是他前几年利润之和。天上掉馅饼,郝强幸运接到了。
有了钱,郝强是知道怎样花的,当然到了这个年龄也不会乱花。他首先把购房的按揭款提前还清,并且在思考把活钱投入什么行业。